第47章 敲打

果然,董柯一进来,魏弃之就对他说:“董柯,你是刘将军旧部,却陷害他缺席会议,故意错传我的命令。你知罪吗?”

我猜到他既然没有成全韩啸云他们的意思,就会把罪责全推给董柯,却没料他一上来就这么直接地以既定的罪名责问董柯。韩啸云他们更是目瞪口呆。

而董柯也不知道,他要是狡辩一下,这几位跪着的将军都会给他帮腔。他直接一跪,认道:“卑职知罪。”

干脆利落得又是叫大伙一阵讶然。

魏弃之说:“好,总算来了个不和我胡搅蛮缠的了。那就这样吧——董柯假传我命,依我军法度——”

我跪下来,说:“董柯是我旧属,也曾数次立功。我做事不仗义,惹他怨怒,是我咎由自取。请大将军网开一面,饶他死罪,许他戴罪立功。”

大帐里很安静。

接着,我听见魏弃之说:“董柯,你看起来很不服气。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谢大将军给我这个机会——刘将军说我挟私怨报复,这是对我的羞辱。我是被刘将军提拔起来,受刘将军恩惠,不假;但我跟从刘将军这些年,所闻所见,实在让我耻于认这样的贼人为恩人。大将军对刘将军的信赖和宠遇,大家都看在眼里,可大将军的信任换来的却是刘将军越来越骄纵狂妄,对大将军无礼,对其他诸位将军傲横。最后,还干脆背叛了大将军,另投他人。这样背信弃义的人,全军上下无不唾弃。可是大将军始终念着与刘将军的旧谊,如今还继续显露出如旧任用之意——我出此下策,希望大将军能不再受刘将军的迷惑。我虽然是刘将军的部属,却一直心向大将军,敬佩大将军的为人,治军的公正。今天我矫命误事,大将军治我罪,我心服口服,绝无半句怨言。若叫我再受此贼人的恩惠,我愿自裁以明志。”

……我站起来了。这一跪,真多余,平白叫那帮跪着的鸟人们笑话我。

“念着旧谊,把我先给私刑打一顿,”我低声说,“你们这群人的情谊哦,爷真是毫不稀罕。”

“将军素来都是那么情义寡薄,这天底下有谁的情谊叫您稀罕过呢?”

……我怎么以前没看出来这小子心里憋了这么大怨气啊……

魏弃之大笑起来。

“你们刘将军只是不会做人罢了,”他说,“我为什么老是爱用他呢,他比你们好用——看看你们一个个,大战当头,凭空给我找事。你们怨我用他,你们有谁比他好用了?董柯,我问你:若是我现在命令刘将军与你共同出战,你觉得刘将军会怎么待你?“

董柯不答。他便继续说道:“待你作同袍。阿信哪怕现在与我有隙,披了甲衣,上了战场,一样听我指挥,令行禁止,一心作战,绝无半点延误战机的可能。“

“柯……懂了。”

“董柯,依军法,当死。呵,念其受人唆使,并非完全自谋此事,按从犯,此战之后,若有功绩,可免罪。”他说,“啸云,听见了吗?”

“……末将听见了。”

“依你之见,阿信该与你们当中的谁配合出战?”

“大将军的训示,让末将深深悔悟了——末将自请随刘将军出战,同心协力,陷阵杀敌。”

其他人也跟风说,他们也同韩将军一样,悔悟了,愿意和我摒弃前嫌,一起同心杀敌。

魏弃之点点头:“你们明白了就好说——明天啸云和老熊率主力正面应敌,世学左翼,阿升右翼,我与阿信绕到后方。记住,我要的不是赢,是全歼。谁还有异议?”

我和韩啸云他们一起错愕地看着他。既然他想的是这么安排,刚才干嘛还要那么敲打啊?

韩将军最机灵,又是带头第一个说:“末将没有异议。”

“末将没有。”“末将也没有。”“谨遵大将军令。”

我也跟着比划一下,说:“末将明白了。”

“都出去吧。”魏弃之说,“阿信留下——给你讲讲你没听到的东西。”

*

他把人都撤走了,却不急着开口,打量我一番,笑道:“我刚才得罪了他们所有人来回护你,叫你扬眉吐气一番,你不感激我,连一点好脸色都不给我吗?”

“自来都是下级得罪上级,没有上级得罪下级,何况还是一帮子最会曲意逢迎的下级——哪里是你得罪了他们所有人?是我得罪了他们所有人。”

“阿信错了,”魏弃之说,“怎么没有上级得罪下级?我不就得罪了你。”

他这样坦荡,反而叫我不知道如何回嘴。我噎了一下,才说:“你把我吹成那样,我可担不起这种虚名。我和别人,兴许是能在战场上摒弃前嫌,一起杀敌。和你——哼!”

“此战利害关系,刚才已经说清楚了。阵上刺杀主帅,军心大乱,我方必败。阿信,我知道你,你一直向往当个英雄,为苍生大义而不是为我拼力。现在机会摆在你面前——我也不信你能和我摒弃前嫌,但我信你刺杀我也要等我们打完。”

他这话的道理,我辩无可辩,这场仗,我自然绝对不可能不尽心尽力,故意使绊子,盼着他们打输好回去治罪——他区区一个魏弃之,怎么能叫我置成千上万人的安乐不顾?

但是——我是真的气啊!我之前认自己是他下属,给他用也就罢了,现在我与他撕破脸到这种地步,我居然还是给他用?还要叫他夸一声好用?

唉!但愿小神童和他泼妇姐姐真能趁此叫我抢了大将军的功劳吧!

魏弃之见我没话说了,勾勾手指叫我过去看舆图。那些旗子正是摆成了他刚才安排的阵型。

“你是西羌,你要怎么对付我?”他问。

……这叫我像从前那样和他出战还不够,还要我像从前那样陪他推演敌军战术吗?

“……窦汀,”我不情不愿地答道,“他派人撺掇西羌,给兵不行,给计却行……”

窦汀,辰国九皇子,我两年前与魏弃之破辰都时对上过他,很年轻却很有天分,懂得把握时机,灵活地出击、撤退。他几百人对我几千精兵,虽说几乎全歼,最后竟然叫主将给跑了。

后来听说他当时未及弱冠,是穿了他老师的盔甲,假装自己是他战死的老师复活,诓着几百人跟他冲过来。那几百人中途就发现他的身份,可感染于他的胆色,将错就错了。紧接着又听说,他回去后给自己取字叫平昭。我们又是笑这小子挺狂,又是感叹这小子挺神,来日必成大患。

……现在回来给魏弃之打的第一场仗,居然恰恰就是遇到他在背后给策吗?

“窦汀会猜你。”我说,虚虚一指,“我在这里,弓箭手埋伏。”

“窦汀给计,羌人未必听从。”魏弃之说,“是羌人引以为傲的骑兵,不是弓箭手。有我与阿信在,万人以内不足为惧。”

“超出万人。大军直接兵分两路,正面拖延,另一支从背后夺城关。”

“主力失去兵力优势,打得更快。到时候随机应变拖延时间,等啸云他们与我接应就可。”

“……这很危险。”

“比这十倍危险的情况,你我也应付过。”

“你我不一样了。”

他垂着眼睛看着舆图。

“那派诱饵吧,伏兵尽出再打。正好叫董柯有机会免罪。”他说。

他把那些旗子一拂,有几个掉在地上,他也不管。他生气了。

我还没气,他凭什么气啊!

“窦汀怎么能有能力和胡地的势力联系上,知道吗?”魏弃之问。

“你爱说不说,我不关心。”我说。

“葛媛,”他说出这个名字,我心下一惊,“她小时候被异人带走,不知所踪,十五岁突然又出现,莫名其妙搭上了她远房亲戚葛皇后的关系,入宫给皇后做女史。”

他把舆图卷起来,放进盒子。他看向我:“我当初要找的是南辰应阁的入口。”

“……那不是南辰人编出来吓唬人的东西吗?”

南辰人说,他们那有个叫应阁的玩意,是春秋时候建立起来,供奉楚地的天神的,阁内传承着上古通神的法术。那到底是一个建筑,还是一片地方,还是一个组织,说不清楚。所以我一直只当故事听。

“我还真希望那是编出来吓唬人的。你不过就是放跑了一个可怜的小姑娘,而不是应阁养大的能通神的女巫。”

“……你以前说,你不信鬼神。”

“鬼神,我不信其有。奇门异术,我不敢说其无。南辰葛皇后暴死,皇宫里的人传言她死法离奇,是用自己的死来诅咒她的夫君——后来没几个月,我们就破了辰国都城。”

我想起那个总是很愤怒,从不屈服,眼睛灼亮的姑娘。我们分别时,她在晨雾里向我抱拳,铿锵地告诉我:她会记住我,来日有机会,一定报答这份恩情。

“我当你是要抢什么国玺之类的重要玩意,”我说,“结果是脑子犯浑了,为这种荒诞的故事去折磨那么一个可怜的姑娘——”

“呵,你看不起葛媛,觉得她一个小姑娘罢了放跑了也没什么,结果她现在可成了大昭心腹之患——窦汀一人分身乏术,全靠她在各地泥鳅似的到处翻腾,联络势力对抗我——”

“你是看得起她,大刑伺候,活该叫她报复你——你当初但凡有点男人的气度,像个君子似的礼貌地对待人家小姑娘,没准现在她鞍前马后的对象就不是窦九郎,是你了!你自己坏事做多了,老天看不下去了,叫你遭报应了——你赖我?”

他突然掐住我的脖子,把我摁在桌案上。

“谁都可以说我多行不义必自毙,你不许——再让我听见这种话,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在别人面前装得那么看重公事,不顾私情,”我说,“大战当头,还要威胁我要割我舌头——我会打完仗再和你算账,难道你会吗?说不定你就趁这机会,叫我落个战死或者半残——”

魏弃之颇为令我毛骨悚然地笑起来。

“这一点你可以信我,我会叫你全须全尾活下来——等我们打完这场仗,我要把你【】得半残或者断气。”

他松开我,后退一步,非常恶心地用一种极为温柔的语气对我说:“阿信,回去休息吧。天亮前出发,这次我派张鸣去叫你,不许有人误我们的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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