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老东西就把我拉起来，拿牙刷就这样塞我嘴里，骂骂咧咧说又要让他受人家白眼。
可不是，白眼还好说，拿不着铜钱可就完蛋。
胡乱抹两把脸，跨上隔夜收拾好的包裹就跟着他出门了。坐上拖拉机才听到肚子在响，和老东西抱怨好几句，他才不耐烦地靠边买了两张面衣。还是先往自己嘴巴里塞一张才递给我的。
这拖拉机迟早要扔，声音又大，开起来又慢，我跑两步都比这快。
都说城里的小轿车开得快，可惜老东西心疼腰包。
吃完面衣，还没开到王爷桥，我伸脚踢前面老东西的背，让他快点。
“头朝没见你这么急。”老东西在前面轻飘飘地说。
“颠来我屁股痛杀特。”我又踢他一脚。
这老东西图省钱，拖拉机都收得二手车，在后面装了个铁皮箱子，美名其曰“徐飞专座”。每次坐完不是屁股红就是大腿红，很要命。
吃够了雨水沙尘，终于到站王爷桥，虽然天气不好，也看得出已经六七点了。
桥边已经支好棚子，村长和几个老头老太拄着拐杖站在棚里，有的盯着我俩，有的在摆贡品。打击乐队也基本到场，坐在供桌后面抽烟聊天。
我从铁皮箱跳下来，打开箱子刚拿出包裹，两个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中年男人就伸手接过。
“小师傅，我们来拿就可以，你先去棚子里面。”矮一点的男人笑嘻嘻地说，眼睛被褶子堆没，嘴里飘出一股咸菜味。
我看了一眼老东西，他一只脚刚迈下拖拉机，看见这边，对我点点头就往棚子走。
这下法器摔碎就不怪我了。
我笑着说谢谢，跟着跑到棚子里。
老东西一把拉过我，“这个就是我之前说的徒弟，小徐，他要是有啥个做得不好的，不要怪他，小孩子不懂事。”他偻着我的脖子，语气很是轻快。
我本来想白他一眼，见几个老人笑着对我点头，也只好笑着说不好意思。
“顾师傅，那我们啥个辰光开始？”老村长问。
“还有一刻钟。”老东西看看全身上下最值钱的西洋表。
几个老人应和着忙开，那两个男人把东西放到旁边的空桌子上，陪着笑把我们请过去。
我和老东西忙前忙后把香炉蜡烛铜碗什么的都放到贡品前的香案上。老东西开始穿蓝袍，我就去看活鱼活鸡是不是还活着。
我是还轮不到穿帅气衣服，抓鱼抓鸡也蛮好玩。
那几个打击乐队的师傅和老东西是老朋友，和他说一些我都没听过的事，说话声音很大。
“徐师傅，阿要去上高中呀？”擦镲的胖师傅问我，嘴里叼着烟，有点口齿不清。
我一时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和我讲话，回头茫然地看了他们一眼。
“咲林说你学习成绩蛮好歪。”胖师傅脸上两坨红晕在镲的反光下越发红。
“弗上哉！”我喊道。
打击乐队一下子就笑开了。
老东西就喜欢四处传播我的谣言，一世英明全毁他手上。
“我穿好哉，不要白相鸡，过来坐好。”老东西别好剑，在后面喊我。
我撇撇嘴挎上黄布包，搬着水盆鸡笼坐到香案旁边。
老东西掏出我昨晚画的符，用火柴点起，扔到香案前的火盆里，转头看了我一眼。
我从布包里掏出铜铃摇两下，他开始唱咒。
唱完第一段，我便跟他上桥。
唱第二段时，唱一句摇一下，从桥头唱到桥尾，从桥尾唱到桥头。
回到棚里，点香，用剪刀绞死头鸡，用铜碗盛好鸡血。
上打击乐，继续唱，继续摇。
我抓着第二只鸡，摇着铃，再跟他上桥，他一边唱，一边拔剑，给鸡贴符，一下给鸡抹脖子放血，溅得他雨靴上都是。
回到棚里我放下死鸡，要去抓鱼，那鱼像是知道自己的命运一样，差点从我手里滑出去。
老东西见我抓不稳，直接一剑戳进鱼肚子。
我只好拿着条死鱼跟他上桥摇铃。
老东西唱完这一段，我摇着铃把鱼扔进河里，那鱼便兀自游去，雨也停下。
回到棚里，我用剪刀绞死尾鸡，就快要结束了。
一套下来，不说走得吃力，耳朵也受不了。不是老东西唱得难听，是打击乐队的师傅实在卖力。
这时突然打起响雷，比锣鼓声还响。
老东西突然一顿，唱咒的声音越发大起来。
我被震得头昏，撑着香案继续摇铃。
眼前突然有些发黑，我差点没坐住，向前扑去。
老东西腾出一只手扶住我。
我听到老东西让我上桥，就起身颤颤巍巍往桥中央走去。
走到桥中间，感觉腿越来越轻，头越来越重，就一屁股坐了下去。
“正是，坐好。”老东西说。
感觉雷声就在头顶滚动，唱咒声、锣鼓声越来越响，直到把雷声盖过去，忽然所有声音都停了。
我慢慢抬头，才看见太阳出来。
伸手抓护栏想站起来，手倒是先被抓住了。我转头一看，是老东西，他的表情有点尴尬、有点紧张，不知道是不是嫌我丢人，明明是他让上桥的，站不住也不是我的问题。
其他人也围上来问长问短，脸都丢完了。
老东西把我搀回棚子，端给我一碗糖水，就去和其他人拦香烟，把我留在人堆里。
在人缝里，我瞄到路对面站着几个人，似乎还有一个人窝在轮椅里，黑黑的一团。
我嘴上胡乱回应着众人，伸长脖子想看清。
几个女人发现我在看对面，就跟着回头，惊异似地说：“他们怎么来了？”
“他们是谁？”我赶紧问。
“村东头的，以前不来的。”穿着红色花衬衫的矮小女人低低地说，转头就去对面找他们说话。
倒是把我这边的人分了一点过去。
其实我也想去看看。
我刚放下碗起身，就被老东西按下。
“再坐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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