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悬浮着看不见的颗粒,细微,却足以让呼吸带上一点滞涩的重量。阿轩能感觉到,自那晚关于“担心”的对话后,有些东西不一样了。阿羽依旧温和,早餐准时出现在桌上,洗衣篮里的衣服会按时洗净晾晒,傍晚他归家时门内依旧有灯光等候。但一种难以言喻的疏离感,像一层极薄的玻璃,悄无声息地横亘在两人之间。阿羽的话更少了,眼神时常落在虚空,即使阿轩凑过去挨着他,他身体接纳着那份依赖,却仿佛有一部分灵魂抽离了,安静地待在某个阿轩无法触及的角落。
阿轩心里的天平摇摆得更厉害。一边是和小耽相处时那种轻松愉快、带着异性荷尔蒙悸动的“正常”感,以及它能带来的、堵住父母悠悠之口的可能性;另一边是和阿羽在一起时,那种沉入灵魂深处的安宁与完整,那是他赖以生存的根基。拉扯带来的疲惫感日益深重。
周五,公司拿下了一个大项目,部门组织庆功宴。推杯换盏间,阿轩成了焦点。同事们轮番敬酒,祝贺声、起哄声不绝于耳。阿轩本就不善酒力,加上连日心绪不宁,几杯下肚,意识便开始漂浮。眼前人影晃动,笑声嘈杂,他只觉得头晕目眩,只想逃离这喧闹,回到那个有着熟悉皂角香和安静身影的地方。
“阿轩?你还好吗?” 小耽的声音带着关切,穿透嘈杂传来。
阿轩勉强抬头,视线模糊地聚焦在小耽脸上。灯光下,她的眼睛亮亮的,带着真诚的担忧。一股混合着酒精、压力和对“正常”渴望的冲动,毫无预兆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他猛地抓住小耽的手臂,在周围瞬间响起的口哨和惊呼声中,带着酒气的唇莽撞地印在了小耽的唇上。
短暂的柔软触感之后,是巨大的空白和随之而来的慌乱。阿轩触电般松开手,对上小耽震惊而迅速泛起红晕的脸,以及同事们暧昧起哄的眼神。世界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他只想立刻消失。
“我……我送你回去。” 小耽的声音有些抖,但努力维持着镇定,搀扶起脚步踉跄的阿轩。
夜晚的风带着凉意,吹在滚烫的脸上,阿轩稍微清醒了一分,随之而来的是排山倒海的懊悔和恐慌。他不敢看小耽,嘴里含糊地嘟囔着“对不起”,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车子停在随缘小区楼下。阿轩推开车门,脚下像踩了棉花,胃里一阵翻涌,他扶着路边的树,剧烈地干呕起来,狼狈不堪。
小耽轻拍着他的背,递过纸巾,声音温柔:“好点了吗?我送你上去吧?”
阿轩胡乱擦着嘴,拼命摇头,只想快点摆脱这难堪的境地:“不……不用了,我自己能行……” 他挣脱开小耽的手,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向单元门,手指哆嗦着在包里摸索钥匙。
就在他慌乱地低头翻找时,单元门“咔哒”一声,从里面被推开了。
阿轩动作一僵,抬起头。
阿羽站在门口。他穿着灰色的旧T恤和运动裤,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垃圾袋,显然是要下楼扔垃圾。楼道昏黄的灯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沉静的轮廓。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阿轩狼狈通红的脸,掠过他沾着污渍的衣襟,然后,极其自然地、越过了阿轩的肩膀,落在了几步之外、站在夜风里的小耽身上。
空气凝固了。
小耽脸上的红晕未褪,眼神里还带着未散的关切和一丝无措,与阿羽的目光在夜色中短暂相接。阿羽的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像深潭,映着灯光,也映着这尴尬的一幕。他没有惊讶,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疑问都没有。仿佛只是看到了一幕寻常街景。
一秒,或者更短。
阿羽收回目光,视线重新落回阿轩脸上,依旧平静无波。他没有说话,只是侧身,从僵硬的阿轩身边走过,步履平稳地走向不远处的垃圾桶。塑料袋被投入桶内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
阿轩像被钉在原地,血液似乎都冻住了。酒精带来的眩晕被更深的寒意驱散。他看着阿羽扔完垃圾,转身,又平静地走回来,再次经过他身边,伸手去拉单元门。
“阿羽……” 阿轩喉咙干涩,想解释,想道歉,却发不出完整的音节。
阿羽的脚步没有停顿。他拉开门,走了进去,然后,在阿轩下意识地想跟着跨入那道门时——
“砰。”
一声轻响,并不重,却像惊雷在阿轩耳边炸开。
阿羽关上了门。从里面关上了。
没有回头,没有一句话,没有一丝犹豫。那道熟悉的、永远向他敞开的门,第一次在他面前合上了。
冰冷的金属门板隔绝了楼道的光,也隔绝了阿羽身上那令人心安的气息。阿轩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几乎要触到冰冷的门板。夜风卷着寒意吹透了他汗湿的衬衫,胃里的翻腾变成了无边的冰冷和恐慌。酒彻底醒了。
他像个被遗弃在陌生星球的孩子,茫然地站在紧闭的家门外,听着门内阿羽极轻、极稳的脚步声,一步一步,踏上楼梯,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死寂里。世界只剩下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楼下小耽担忧却不敢靠近的目光。
他掏出钥匙,插了几次才对准锁孔。门开了,玄关一片漆黑,只有客厅方向漏出一点微弱的光线。屋子里静得可怕,仿佛能听到灰尘落地的声音。阿轩的心沉到了谷底。
他换了鞋,脚步虚浮地走向阿羽紧闭的房门。门缝下没有透出灯光。他站在门外,手抬起,又放下。里面没有任何声音,像没有人存在。
阿轩最终没有勇气敲门。他像个游魂一样飘回自己房间,一头栽倒在冰冷的床上。黑暗包裹着他,阿羽最后那平静无波的眼神、那毫不犹豫关上的门,在脑海里反复闪现,每一次都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灭顶的空虚。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认识到,那层看似无形的“玻璃”,此刻变成了一道冰冷坚固的墙。阿羽用最沉默的方式,划下了一道他从未见过的界限。
酒气混合着呕吐物的酸腐味在房间里弥漫,但更刺鼻的,是那份被拒之门外的、巨大的失落和恐慌。他蜷缩起来,抱紧自己,却再也感觉不到那个熟悉的、温暖的“另一个自己”的存在。
这一夜,随缘小区十栋十楼的某个房间里,一个灵魂在黑暗中无声地颤抖,而另一个,在紧闭的门后,静默如深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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