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章 天空任鸟飞

紫宸殿中,明帝焦虑不安,一会儿担心薛恺悦打斗起来过于凶猛伤了身子,一会儿担心董云飞孤军深入吃了敌人的亏,看看宫漏已到亥时二刻,侍卫们仍旧没传来消息,她心里头的恐慌就越来越严重,唯恐薛董两个中的任何一个有闪失。

安澜从旁边的宝座上站起来走到明帝宝座前开言劝道:“陛下莫要这般忧虑,贵君和嘉君都是武功过人的,又在京畿地带,便是有小股敌人潜伏在赌坊中,想来也不会是他们两个的对手。”他虽不会武功,却也习学过一阵子兵法战策更能看懂不少门派的武功招式,这话乃是出于对薛董二人的武功身手的了解,倒不是纯粹宽慰明帝的虚言。

明帝自然也是知道以薛恺悦和董云飞的能力,出门遇到了敌人,只有他们揍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打他们的道理,若他们两个只是她的普通臣下,她是绝对可以放心的,奈何他们都是她心爱的男儿,别说他们两个眼下真的有可能遇到危险,便是他们被置于铜墙铁桶中保护得密不透风,她也会忍不住担心。她双手抓着头发,两眼望着雕梁,万分忧虑地道:“云儿自从那年受过伤,就跟开窍了一般,遇到敌人只攻不守,万一人家人多势众,他就会吃亏。悦儿,悦儿多半已经有了身孕,打斗激烈些就可能损了凤胎。二人三命,叫朕怎能不担心呢?”

“陛下既是这般不放心,干嘛还让他们出去巡视天下啊?便是姚天不太平,派别的臣下们去巡视也就是了,他们两个都是陛下心爱的,平平安安地待在宫里养尊处优不好吗?”安澜轻声发问。

他对于男子们随着明帝一统姚天是极为赞同的,当年还跟明帝剖析过组建男兵营的种种好处,可是天下一统后,董云飞继续巡视天下,他就不大赞成了,他一直认为内职才是男子的本职,伺候好妻主养育好女嗣打理好家事才是男子应当用心的事,至于像江澄那般以男子之身在外居官为国出力,也不是不可以,但不是必然如此,更不能个个如此。

不过他这些年已经学会了对自己不能理解的事予以包容,对董云飞继续出外,也就持不支持不反对的态度。前些天明帝想要薛恺悦也巡视天下,他也不赞成,可是一来薛恺悦是奕辰的生父,薛恺悦所积累的民望将来都是奕辰的民心,二来他和薛恺悦才因为奕辰的事闹了不愉快,他不想再为了这个起冲突。此时见明帝如此担心,就顺便问了出来。

明帝闻言看了一眼安澜,她知道安澜虽然时常参与朝廷政事的商议,但本身却不是个爱任外事的,当下柔声解释道:“澜儿宝贝,这世上有人爱文有人爱武,有人爱动有人爱静,有人爱珍珠有人爱美玉,一样米百样人,每个人的想法都不一样,朕知道澜儿一向以相妻教女为己任,辅助朕养育奕辰,澜儿都做得极好,可是云儿悦儿两个显然和澜儿宝贝的想法不一样,云儿不怎么爱小孩子,更想要扬名后世,悦儿爱武成痴,想要用刀剑护卫百姓。朕不能因为担心他们,就不让他们按自己的心意而活。朕当年出征白虎,想要澜儿随军参赞军机,澜儿放心不下奕辰不肯去,朕不也是由着澜儿了么?”

安澜听了,想到往事也就不再说话了。明帝却恐他站久了乏累,一伸手抱住了他的纤腰,又微微用力,把他拉到了宝座上与她一起挤着坐,而后在他的耳边轻声问道: “澜儿,等云儿和悦儿平安回来,朕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宝座有点窄,安澜又被明帝抱得紧紧的,明帝身上微甜的樱桃口脂和温暖芍药水状香的味道温柔却又坚定地包裹了他的口鼻,他只觉燥热难耐,连呼吸都有些急促了,根本无法回答明帝的问题。

澜儿生气了?可她明明还没有讲要他答应什么事啊,怎得就生气了?莫非是气她拉着他挤着坐?唔,多半是因为这个,他以往从不许她这么做,可是她却想这么做好久了,不仅想与他一同挤在窄窄的宝座上,让他与她紧紧地偎靠在一起,还想将他抱坐在她的腿上,让他将全身的重量都放在她身上,在麟趾殿她知道他自重身份不敢放纵,眼下在紫宸殿,她便想让他体验一下这件亲密有趣的事。

明帝又等了一会儿,怀中人还是没有回答,心里不由得有点慌,双手捧住安澜的脸颊,刚要开口道歉,却见安澜白玉般的香腮上有一抹极好看的海棠红,弧线漂亮的大眼睛上羽睫轻轻颤动,她瞬间就明了了,一偏头吻上了安澜因为紧张而抿起的唇角。

待二人重新分开的时侯,安澜心头的燥热就减淡了许多,他横了明帝一眼,“这是在外间,侍儿们随时会进来的,陛下也太过分了。”

明帝卷着舌翼回味,一双凤眸闪闪发亮,“宝贝你方才可是很喜欢的,欢喜过了才来埋怨朕,可有点过河拆桥哦,再说朕也有分寸的。”

她抬起食指戳戳安澜身上仍旧规规整整的宫袍,笑得无辜又调皮:“侍儿们不请示是不会进来的。宝贝你要把亲昵和轻薄分清楚,别像澄之似的,朕跟玉儿玩个游戏,他就失惊打怪的,好像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需得他犯颜直谏。”

明帝说到此处,猛地一下子意识到她竟是在安澜跟前批评江澄,这怎么行,她清晨才答应江澄要好好待他,晚上就当着安澜的面说他的坏话,这要是让江澄知道了,怕是越发不相信她了,她一想到江澄一脸疏离地跟她讲以后只做帝臣,心里就宛如被人拿巾帕堵住了关窍,

她懊恼地闭了口,把手指收了回来,垂头丧气地呆坐着。

安澜见明帝忽然之间噤口不言,脸色比方才焦虑不安的时候更差了些,连忙询问道:“陛下怎么了?怎么忽然间这么烦恼?是因为臣侍吗?”他虽是这么问,可是多年的妻夫相处,他能感觉到明帝必然是有别的事在烦心。

明帝摇了摇头,她不想跟安澜谈论如何待江澄,可是她心里又困惑又无奈,她实在是想不明白,她究竟要怎样做才能把江澄和她的关系变得和其他人一样亲密。她自纳了江澄之后,就没有再刻意地冷淡他,可是也不知怎得了,两个人之间连皇子都有了,她也顶着重重压力推他做了左相,可是直到昨晚,他仍旧是凰朝宫中最不得宠的那一个,她也一如既往地无法知晓他内心深处最真实的想法。这一定是哪里出了错,明明他那般深爱她,她也对他不无怜惜,怎得就不能如胶似漆呢?

安澜在旁边瞧着,离得近,他能清楚地感知到明帝正在烦恼不已,而且这烦恼多半是跟宫中别的人相关,他伸手陇住了明帝的肩膀,拿脸颊轻蹭明帝尖尖俏俏的下巴,用极易让人信任的语气询问道:“陛下有什么烦恼是不能跟臣侍讲的呢?于公,臣侍是陛下的皇后,凡是宫中的人和事,臣侍都有责任过问。于私,我想要月儿不论是遇到开心的事还是烦恼的事,都第一个告诉我,让跟我月儿一起快乐,或者帮月儿分担一二。”

明帝有点犹豫,她知道安澜说得对,于公,安澜是皇后,于私,安澜是她的正夫,她和江澄的事,本就不可能绕开安澜,可是,她叹了口气,回吻住安澜的鼻尖,轻声细语,“宝贝,朕不舍得你做这些,还是朕自己晓悟吧。”

这世上哪有什么不妒忌的贤后?贤后的善解人意贤惠大度,无不意味着委屈和痛苦,她不能够为他散尽后宫独宠一人,却也不想他时时刻刻都承受这些。

安澜见状,又是感动又是不忍,他双手环抱住明帝的腰身,把下巴放在明帝的颈窝上,轻声道:“月儿既不肯讲,我也就不问了。月儿方才说等嘉君和英贵君平安归来,月儿要求我一件事,是什么事呢?”

明帝闻言轻舒了口气,如释重负地道:“云儿这回无诏外宿,固然不应该,可他毕竟是为追拿毛贼,又担着巡视天下的差事,难免有不凑巧的时候,朕想等他回来,澜儿就免了他的惩罚吧。”

安澜听完就笑了,他方才看明帝坐立不安的情形,就知道明帝多半是不舍得处罚董云飞了,只是,他轻声叮咛道:“陛下还是要告诫他两句,以后出去办差,尽量派人给陛下送个信,既合了规矩,堵了小人的嘴,又省了陛下挂念。”

明帝仔细地辨别着安澜的脸色,见他没什么隐忍不快的表情,这才继续道:“琼儿在朕病中出门看歌舞,回宫后又阻挠小吏记录,着实该罚,可是一来他事出有因,二来若是他一有错,朕就罚他斥责他,一点都不肯宽贷,他会误以为朕不疼他,那他以后再做错了事,难免会为了掩盖错误铤而走险,那时节朕和澜儿想要宽纵他也不能够了。所以朕想,这回干脆就不罚他,让他知道朕心里有他,皇后也是古今难得的肯涵容后宫的贤后,他心里踏实了,以后就不会再做蠢事了。”

这个就有些出乎安澜意料了,安澜不赞同地道:“陛下宠纵后宫,真是越来越没个度了,这么宠下去,宫中人又多,陛下不怕将来有谁恃宠而骄,让陛下无法收拾吗?不说别个,怡卿当初可是干过怂恿陛下向州县要孔雀的事呢,如今他管着这么大的买卖,顾家三房又不让人省心,以后他若是和顾家联手做起恶来,怕是会危害到整个朝廷。那时节陛下岂不后悔?”

明帝沉吟了下,安澜所说并非全无可能,可是以她对顾琼的了解,她还是相信顾琼不会在大事上行差踏错,何况,她便是所有担心,也不能为了根本不知道会不会发生的事,提前对心爱的人加以苛责,她柔声道:“澜儿,用人不疑疑人不用,琼儿极其爱朕,人又聪明,朕相信他便是在小事上心思多了些,遇到大事是不会让朕失望的。”

明帝都这般讲了,安澜还能如何?他无奈地妥协道,“陛下既然一力护着,臣侍也不想单独做恶人,只是陛下可千万把话跟他讲清楚了,只此一次,倘有下次,二罪并罚。”

明帝展颜一笑:“知道了,谨遵皇后懿旨,朕一定会好好教育琼儿的,皇后就放心吧。”

他如何能放心?但也不好再跟明帝掰扯,只得瞪了明帝一眼。明帝被这带着凌厉美的眼刀看得心跳漏了半拍,欺身而上吻住了那横波美目。

尚未探得骊珠,殿门外就传来江澄急切的声音:“陛下,臣江澄有紧急公务向陛下奏报,臣可以进来吗?”

江澄这个时辰过来,是悦儿怎么了吗?明帝一个机灵就放开了安澜,却又怕安澜不悦,低声承诺道:“宝贝,等澄之奏报完公务,朕再好生疼你。”

安澜听得好笑,正色道:“公务要紧,澄之也不是外人,快让他进来吧。”他边说边帮明帝把衣领整理熨帖,在明帝出声传宣之时,站起身来坐在了旁边的宝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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