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回到房间中,在坐榻上坐了好一会儿,都没从浑身发凉的状态中缓和出来。她又好气又好笑又心疼又无奈,把江澄的第二封信放在小几上,把第一封信拿在手上,翻来覆去地看了两三遍。越看越气,越看越心疼。
这人怕不是个傻子吧?她的第一封信写了好几句话,他居然只看到了一个“亦如朕躬”?那两句“惊朕之疏忽,痛卿之自苦”,被他忽视得彻彻底底,一封回信,不诉苦、不解释、不撒娇、不抱怨,只认罪请罚,还说什么怎么罚,他都绝无怨言,这要是她不够了解他,铁定以为他在跟她赌气,在出语讽刺她。
明帝无奈地按按额头,自己劝自己,算了,跟个傻子生什么气?他江澄之也不是头一回这么傻了,她早就应该习惯了。
而且,万一他真的认为她在责备他,那他该有多委屈,她简直不敢想象,她宁愿他是在跟她赌气,都不希望他是真的这么惶恐!
吩咐小莫进来倒茶,把凉茶一气饮完,明帝调整了心情,开始看第二封信。
第二封信比第一封信语气生动了许多,信中先是感激她不在意他年龄老大,感激她没有因他隐瞒而雷霆大怒,接着便是解释他为何没有主动告知她他的生日。他的解释跟沈知柔和安澜的分析相当一致,说他自来凰朝后就很少过生日,一开始回宫位分不够,也就没提,后来年岁渐长,一天天接近三十岁,他就越来越彷徨不安,彷徨之下就更不愿提及生日的事。最后对他隐瞒此事给她带来的伤害,表示深深的歉意。
明帝看了之后,心情比看完第一封信还要复杂。她给江澄写的第二封信,算得上柔情蜜意,可是江澄的回信,虽然语气真挚文辞雅顺,却从中看不出太多的爱意。她知道江澄一直都是深爱着她的,可是这封信在感情方面表达得相当克制,为什么会这样子呢?她想了想,用她面对温家少女这件事的经验,判断出原因应该只有一个,那便是江澄不相信她的感情!
因为不相信,所以他没有感受到她的心疼,反而感激她不在意他的年龄,因为不相信,他没有体会到她的歉疚,反而感激她没有雷霆大怒,因为不相信,他没有指责她的疏忽带给他的伤害,反而为她在众人面前丢了面子而道歉。
这些看似不合常理的事,只要明白了他的不相信,便都能够理解了。
想到她喜欢的男子既不自信也不相信她,她就觉得心里头跟堵了块丝絮似的,又闷又痛。
她说什么也得把这件事给解决了,不能任由他这么卑微可怜下去!
喊了护卫进来,让护卫去告诉柳笙和楚昀,让她们两个下午自行考核官员,回头报给她结果,她就动笔给江澄写回信。
澄之吾爱,朕未能为卿庆生辰,已自责千百遍。此事乃朕之过,卿勿再自薄,朕见卿自薄,心中痛极!朕语卿自省,意非责卿,乃是欲卿知晓凡事皆可告知朕,无需自苦。朕实爱卿,恨不能即刻还京,拥卿入怀,令卿知朕之心。
写完了信,让护卫把信发出去,明帝仍觉不够有诚意,干脆换上便装带着凌影和几个护卫前去市坊街铺中寻觅礼物。
凌影一开始不敢陪她来,说是她们已经在这个州待了三天了,官员士绅和不少百姓都已经见过圣驾,她眼下出来购物,万一被人认出来,做护卫的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明帝也知道凌影的话有道理,奈何江澄之这么没自信,她再不想法子安他的心,什么时候才能跟他亲密无间呢?
凌影看她坚持,也不敢反对,却向她提议,喊秦瑛一起来保护圣驾。明帝不想让秦瑛参与其中,便只同意让秦瑛带着士兵们在街道四周来回巡逻。
这个州城商贾云集,铺面林立,商业之繁华比起东境别的州来毫不逊色,街坊上人来人往,杂耍的卖艺的百般皆有,看上去十分热闹。明帝瞧了一会儿,迈步进了街坊上最大的铺面,这家铺子的匾额是玉轩堂,是个卖玉器的。
小二娘上前迎候,明帝淡声道:“喊你们老板娘子来,把你们铺子里最精致最昂贵的玉器拿出来给本小姐挑选。”
小二娘听了笑得脸上起了褶:“这位官人请随小人入雅室。”说完了当先在前面带路,引着明帝和凌影往雅室走,一进入雅室,先给她二人奉茶,再让人摆果盘。明帝瞧这雅室还算洁净,也就坐了下来,茶和果子却是不敢用的。
那小二娘见明帝并不饮茶,便笑着道:“小人这就去请主人来会客人。”
说完小跑着向柜台中去了,没多大一会儿,老板娘子就带着四个小伙计走了进来,老板娘子吩咐小伙计把手上的托盘放在桌案上:“这些都是小店的宝贝,官人请过目。”
东西确实琳琅满目,但是明帝看了半天都不大确定要送什么给江澄,江澄在这些小物上不大留心,她又是第一次送他生日礼物,还是之前这么多年都忽略了的,这份礼必得特别一些,可是越要特别,越感觉送什么都不够贴切。
无奈之下,明帝只好先给其他几个宝贝挑礼物,横竖她往宫里送一回东西,得把宫里的宝贝都给照顾到。
给其他人挑起来就容易得多,明帝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白玉雕山水楼阁的笔筒,毫不犹豫地拣了出来,心中默念这个给小语。又看上两个白玉香盒,一个海棠花纹的,一个出水莲花纹的,她都拣了出来,想着送给赵玉泽和冷清泉。随后看上了个白玉镂雕鸳鸯纹的带扣,拣了出来,准备送给薛恺悦,拣完这个,看它边上的白玉镂雕飞鱼纹的带扣也很好看,也拿了出来,想着送给董云飞正合适。既然都给董云飞拿礼物了,那这边其他几个宝贝,也都得顺便拿一件,先给沈知柔拿了个八瓣菱花形的白玉水盛,又给林从拿了个白玉透雕麒麟纹的剑珌,再给安澜拿了几个托盘中唯一的一个玉连环,到顾琼这又犯了难,在一堆玉器中看了半天才看中了个白玉镂空连枝花叶纹的葫芦形香囊。
其他人的都选好了,究竟送江澄个什么呢?明帝心头十分踌躇。
那老板娘子在一旁插话了:“官人,您要是不确定拿什么,您不妨多拿几样,回到家中想怎么安排怎么安排。”
明帝瞬间就被提醒了,对呀,既然要补礼物,何不多送几样,多补几年的,岂不是显得诚意更足一些吗?
补几年的呢?明帝想了想,决定从江澄承恩那年补起,那年是己丑年,到今年癸巳年,正好五年。她先拿起一件白玉浮雕双鱼纹的笔洗和一件白玉镂雕观瀑图的笔筒,又拿了一件白玉雕荔枝纹的香盒,再拿了件白玉镂雕长空秋雁纹的玉带扣,最后拿了件白玉透雕梅花喜鹊纹寓意喜上眉梢的香囊。
挑定礼物后,她就欢快地吩咐老板娘子道:“把这五样装到一个锦盒里,其余每件单装一个锦盒。”
那老板娘子乐呵呵地答应,又恭维她道:“官人真是个细心人,官人的夫郎肯定很幸福。”自己的夫郎幸福吗?明帝想了下,不是很敢确定,当下微笑着摆手:“把东西包好,本小姐该走了。”
打发两名护卫把礼物送回州衙中,明帝却没想立刻回去,她吩咐凌影道:“找人打听下,天心楼的分铺准备在哪里开?”
凌影苦着脸道:“主子,您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呢?这要是出了差池,属下们怎么担待得起?”
明帝笑着骂道:“有你家主子在,还用不着你担待,赶紧去问。”她出行以来还没有去看过顾琼开铺子,这个时辰不早不晚,正好去探视下顾琼。
天心楼的铺子是极好打听的,御前护卫还没刚一询问,街坊上的百姓们就纷纷指路:“前面丁字路口那座还没挂牌匾的楼房就是。”
明帝带着凌影快步走了过去,见铺子里大门闭着,只开了一个门扇,里面有人声也有人影,看样子是正在忙碌。她把凌影和其他四名护卫留在铺面外面,自己径直往铺子中走,才一进门,就有一个男伙计上前拦住了她:“嘿,你是干嘛的,怎么硬闯我们铺子啊?”
明帝微笑:“你们老板夫郎呢?”
那男伙计立刻面露警惕之色:“你找我们老板干嘛?我跟你说我们老板可是跟知州大人有亲戚的,你别打错了主意。”
行,这小伙计知道护主,明帝满意地点头:“我找他谈生意,你快去请他出来吧。”
那伙计上下打量她,似乎是看她的衣裳打扮不像是个坏人,这才帮她通传,却又很认真地问她道:“你叫甚名字啊,我怎么跟我们老板说你啊?”
这小伙计可够直楞的,得让琼儿好好提调一下,明帝微笑:“你就说姓萧的来找他。”
小伙计去了没多大一会儿,顾琼就从后院迎了出来。顾怡卿笑容满脸,步子越走越快,走到明帝跟前的时候,停住了脚步,伸出韵致玉臂挽明帝的胳膊,小声问道:“妻主怎么过来了?”
明帝微笑:“这会子没什么事,过来瞧瞧你,忙得怎么样了,明个儿能开业吗?”
顾琼指指铺子里来来往往摆放物品的伙计们:“明天上午够呛,下午应该可以开。”
明帝点头,明天下午能够如期开业,那她们后日一早就可以起程去别处了。只是,她看着顾琼有些凌乱的秀发和额头上不知道出了几回又干了几回的汗水印渍,很有些心疼:“累着宝贝了。”
顾琼笑得十分得体:“侍的分内事罢了,妻主是马上走呢,还是进来坐坐呢?”
“给为妻找个能看到你的地方坐着,你只管忙你的,对了,从儿呢?”
顾琼随手招呼一个小伙计过来,吩咐道:“搬把椅子放在铺子当中。”小伙计应声去了,顾琼方才回答明帝道:“小从在隔壁银器铺子里观摩呢。”
坐在铺子中看顾琼指挥伙计们摆放衣架、整理货架、教导伙计们怎么放各种成衣,怎么跟客人介绍衣裳,怎么回答客人的刁钻古怪的问题,明帝心头暗暗感叹,顾琼真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一忙起生意来,就精神饱满斗志昂扬。
又坐了一会儿,眼看着天色已黑,明帝尚未用晚膳,估摸着顾琼也还没用膳呢,便冲顾琼喊道:“咱们该回去了吧?”
顾琼摇头:“妻主先回吧,侍这边还得一会儿。”
明帝皱眉,暗道顾琼这忙起来就忘了用膳的脾气可对身体不利,她回去后得好好劝他,然而回去后如何是一回事,眼下干什么呢?她在这里坐了足有三刻钟了,很有些无聊了,想了想决定去隔壁看看林从,跟顾琼打了声招呼就往隔壁走。顾琼正忙着,也顾不上挽留她。
明帝才出了天心楼分铺的大门,便听得隔壁有人叫喊:“男儿家怎么就不能学银匠了?小爷今个儿非让你瞧瞧男儿家做不做得银匠!”
从儿!明帝抬腿就往隔壁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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