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要告诉赵湘呢?小莫连着失眠了两个晚上,都没能拿定主意,十六日早上,他实在是被这连续的失眠给弄得疲惫不堪,决定听天由命。所谓听天由命的法子,便是用一枚金钱占卜,他从钱囊中随意地掏出枚金钱来,开始卜算,也不知道怎得就那么巧,他连着抛了三回,金钱的正面都不朝上。
“罢了,天意让我不告诉她。”他打起精神洗漱,像往常一样伺候明帝上朝。今个儿是大起居,他目送着明帝进了大殿,就自行去院子左侧的厢房中小憩养神,等候天子散朝。
他虽是皇仪宫的主管,但站在大殿一角,从百官手上接过奏折递于天子的活却不用他一个人干,今个儿正好不是他当值。两个时辰的空闲,又不能离开厢房,这时间除了睡觉补眠再没别的用途了。他在这厢房中是有个专用坐椅的,屈起手肘支住脑袋,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地他就梦见自己生了个漂亮女儿,女儿不知怎得就长大了,扎着两条冲天牛角辫,蹦蹦跳跳地在一个大院子中行走。那院子里堆满了假山花树鱼池秋千,四周全是粉墙漏窗碧瓦朱楼。女儿欢欢喜喜地跑着,直跑到院子尽头那座最为宏丽侈华的高楼下面,没等女儿进楼去,从那楼里快步走出来一个头戴珠冠身穿锦衣的美貌少女,那少女一伸胳膊抱起女儿,点着女儿的小鼻子嗔道:“你跑得这么快,也不等等你爹爹。”
他听得那女子说起女儿的爹爹,连忙走上前去辨认这女子,只见这女子柳眉凤目,鼻娇唇俏,不是赵湘又是谁?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称呼赵湘,按说已经有了女儿,那赵湘就是他的妻主了。他刚要喊妻主,却听女儿郁郁不乐地道:“爹爹去外祖母家了。”
那女子道:“爹爹去外祖母家了,那娘亲带着你去接爹爹好不好?”
女儿一下子就笑了起来,娇声答应:“好呀,好呀,孩儿最爱去外祖母家了。”
他听得忍俊不禁,冲着赵湘和女儿喊道:“我就在这里呀,你们两个居然没看到我吗?”
他喊得声音足够大,岂料赵湘跟女儿都如没听到一般,抬腿从他旁边迈了过去。这两个人竟当他不存在吗?他很有些生气,伸胳膊就去扯赵湘:“你走这么快干嘛?”
赵湘仍旧没有理他,抱着女儿脚步轻盈地往前走。
他越发生气,拽着赵湘的胳膊不放手,还冲女儿喊道:“乖宝贝,爹爹就在这里呀,你不用去外祖母家找爹爹的。”
小姑娘好像是听见了,扭头看着他,眼睛里全是看陌生人的疑惑:“你是谁呀?”
他只觉这事不可理解,急忙忙地自述身份:“我是你爹爹啊,宝贝你不认识我啦?”
小姑娘摇摇头:“你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家去外祖母家了。”
跟这孩子怎么讲不清道理呢,他大为着急,然而就在他想着要怎样跟女儿解释的时候,从外面进来了好几个男子,走在正中间的是一个穿着正红色云锦长衫神情高傲气度雍容的豪门贵夫。这男子一走过来,赵湘和小姑娘就齐齐欢呼:“晔儿”,“爹爹。”
男子听得呼喊,快步走上前去,对着赵湘嗔道:“她几岁啦,你还抱着她?”
赵湘笑嘻嘻地道:“谁让你去婆婆家里,不带着她呢。”
那男子让侍儿把小姑娘接了过去,低声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母亲不喜欢她。”
他在一旁听得大急,大喊一声道:“她凭什么不喜欢我女儿?”
然而不管是赵湘还是那男子,全都不理会他,便连小姑娘,也像再没看到他一般,乖乖地由着那侍儿抱了过去。
他气愤不已,冲着赵湘又喊又叫。
最后一声喊叫,他用上了九牛二虎之力,也从睡梦中醒了过来。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不祥这梦?他心里头腾腾地跳,手捂着额头琢磨了好久,最终悟出来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是他生产时运气不好死掉了,女儿被赵湘抱回府中交由岳晔抚养。第二种可能是他去赵家做侧室,可是岳晔容不下他,把他给赶走了,将女儿留了下来。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都有一个共同的结局,女儿养在赵家,他见不到女儿,工部尚书岳飘也不喜欢他的女儿,他这个女儿生得于他无益于人也无益,还不如不生。
想明白了,也就不那么痛苦了,他抚抚没有任何感觉的肚子,决定下午就去找尚然兮把这个还没能降落在世上的孩子给处置掉。
大殿上,明帝一边听臣下奏事,一边时不时地看向在宝座下左手边第一排站着的江澄,尤其是看他的眼睛,心里头奇怪不已。江澄的眼睛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又红又肿,上眼皮肿得尤其厉害,原本很明显的双眼皮都要重合到一起了。
以她为数不多的经验判断,江澄这眼睛应该是哭成这样子的。可是他为什么哭呢?能把眼睛哭成这样,这是哭了多久?他明知道今个儿是大起居要见同僚,居然由着自己这么哭,这到底是有什么伤心的事?
而且这人似乎不止是哭肿了眼这么简单,她在两个臣下奏事的空档中,默默地盯着江澄看了一会儿,越看越皱眉,这人以往在殿上都是睁着并不算漂亮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她,那眼睛里有显而易见的爱,有不可否认的情。可是今个儿从一开始江澄就没看她,可能是顾忌着是在朝堂上,他也没有低头看地面,更没有将视线避向别处。
他就那么直愣愣地站着,眼神空洞,神情呆滞,整个人像是一尊没有生气的雕像。
姚天啊,这到底是怎么了呀?她自正式认识他以来,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
下面的官员在奏无关紧要的事,啰里啰嗦絮叨个没完,若是在平时,她哪有耐心听,早将人打断了,此刻却是由着那官员讲,自己前前后后地思量。
这一思量就想起昨个儿傍晚麟趾殿门口的身影来,可是,她又是心疼又是不解,这个傻子就因为看见她和安澜亲昵,就吃醋哭了一夜吗?他几时醋劲这么大了啊?
天到午正,大殿上终于散了朝,小莫带着人抬起玉辇去殿门前接驾。明帝上辇后,百官方才往外走。小莫神思恍惚地随着圣驾往前行,走了约有一箭地,明帝忽然吩咐道:“去跟江相说,让他去睿思殿。”
小莫连忙答应,快步往殿前的空地上来。文武百官们正朝着这边走来,江澄正和刑部尚书关鸣鸾边走边聊,他等江澄走近了,便朗声讲了明帝的旨意。
江澄微有些惊讶,方才该处分的公事,明帝皆已在大殿上处分了,没有什么疑难政事留下来,怎得还要他去睿思殿?今个儿散朝本就有些迟了,这个时辰明帝也该回去用膳了。
小莫看江澄不接话,他也懒怠多说,当下站在原地等候。
江澄见状,便简单地跟关鸣鸾讲了一遍皎儿哥哥案子的难点,关鸣鸾眉头微皱,低声跟他讲这件事情最终的可能判法。
小莫也不催促他,由着他和关鸣鸾商量个不停,自己则用一双眼睛漫无目的地看着从旁边走过的文武官员。
安远侯赵湘正和吏部副尚书罗幻蝶,有说有笑地向前走,一眼看见了小莫,她想都没想,就给了他一个脉脉含情的眼神,还怕他感受不到自己的思念,边走边用那双秀丽过人的剪水杏眸给他送秋波。
小莫被她这一眼又一眼的示爱,弄得心思又摇摆起来,他记得分明,梦里的女儿就生了这样的一双圆形美目。
赵湘看小莫忽然间陷入了沉思,唇角还浮现了一抹温柔至极的微笑,心里头越发喜爱,已经走过他了,眼睛尚且停留在他身上。
工部尚书岳飘正和老友钱文婷不紧不慢地走在后面,吏部尚书楚昀忽然从旁边走过来,扯了扯她的袖子,她有些惊讶,她和楚昀自打楚遥的事闹了不愉快,已经很少有私下的交往了,今个儿是要跟她说什么?楚昀却也不说话,只向着前方冲她努了努嘴,示意她往前看。她不解地看了过去,这一看,就觉出事情的不对来。可是这四周还有不少人,她也不能发作儿媳,当下快步走上前去,拉住赵湘的胳膊笑呵呵地道:“咳,贤媳,今个儿陪为母去天禄园用顿便饭如何?”
赵湘一被婆婆抓住胳膊就有些心惊,不知道婆婆看到了多少,更不敢推脱,当下笑嘻嘻地答应道:“怎得不行,今个儿让儿媳好生请您一顿。”
岳飘哈哈一笑:“哪能让贤媳破费,当然是为母做东喽。为母也不只请你一个,连上你楚姨你钱姨一起请。”
说完她还向两个同侪使眼色:“昀姐婷姐今个儿都跟小妹去用膳吧。”
楚昀和钱文婷互相看看,都表示了同意,楚昀还看着赵湘热热络络地道:“小湘是海量,今个儿得替你婆婆好生跟我和喝一场,你婆婆的酒量比你差远了,我以往都喝不尽兴。”
说话的人是吏部尚书,赵湘哪能不凑趣:“楚姨你这么说那就是真想喝酒了,待会儿让甥女好生敬你两杯。”
小莫眼睁睁地看着赵湘四人离开,方才升起的那点子动摇重又变成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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