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寸情百重结

从董家回来,顾琼带着俊儿接着忙碌店铺的生意,薛恺悦一个人坐着无聊,顾琼就让他去后院看伙计们做针线。伙计们全都是男子,有四五十岁的年长者,更多的则是二十几岁的青年男子,他们每个人都在忙忙碌碌的赶工,但手头上的事情各有不同,有几个在缝制衣裳,有几个在做鞋袜,有几个在打丝绦,薛恺悦挨个看了过去,都不大感兴趣,伙计们也没功夫陪他闲聊,他索性拉了把椅子坐在打丝绦的伙计边上看他们打丝绦。看了一刻钟,就觉得只看别人动手,甚是不过瘾。他左右瞅瞅,去屋门口找最初送他过来的小伙计,让小伙计给他拿了几根丝绳过来,他也坐着打丝绦。

几个小伙计看他开始打丝绦,都不自觉地向他睃上两眼,其中一个小声嘀咕道:“薛公子也会打丝绦?”另一个道:“瞧你说的,男儿家有哪个不会打丝绦的?”

薛恺悦闻言微笑,这小伙计所说无误,在姚天男儿家做针黹,乃是本职,男儿家无论贫富,年满六岁就要学做针线,长大后便是嫁个富贵人家,也要给妻主亲自做贴身的衣裳,倘或嫁了个穷苦人家,那就是终生针黹不休了,薛家虽是武将世家,对他要求不怎么严格,但这些针线活他自幼也曾学过的,入宫后明帝对他们几个颇为放任,后来又赶上连年征战,他倒是好些年不曾动过针线了,此刻把记忆中幼时所学的本事,全部施展开来,三两下打了个吉祥结。打完之后,他拿起来把玩,周边没什么声音,他一抬头,却见那几个打丝绦的小伙计看向他的眼神都有一种“不过如此”的轻视,他心头暗笑,知道这个吉祥结过于普通了些,当下也不说话,又拿起一根蓝色丝绳、一根绿色丝绳,按记忆中的步骤,慢慢地打了个八瓣结,八瓣结打完,又打了个绶带结。

绶带结打完,他有意地再次抬头,果然,周边的小伙计们有一两个冲他轻轻点头,他知道这意思是对他的认可了,当下越发有兴,又连着打了一个藻井结一个琵琶结一个发簪结,小伙计们越发地惊叹了:“薛公子怎得这般厉害,若是公子在这里做这个,我们就要没饭吃了”。薛恺悦欢喜一笑,能让打丝绦的小伙计称赞,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当下很想再接再厉,然而他幼时所学有限,记忆中所会的绳结一共没几个,略略停顿了一下,打出了最后一个凤尾结,而后就停了手。

小伙计们初始还在等他打更多好看的绳结,及至见他住了手,便也猜到了他所会有限,倒也不嘲笑他,只是各自低头忙碌手头的活计,不再理会他了。

他静静地看小伙计们打丝绦,见小伙计们打丝绦各有各的花样,离他最近的小伙计正在编一种他说不上名字的式样,虽说不上名字却甚是好看,他闲着也是闲着,索性也拿着丝绳跟着练习。好在这花样虽是看起来步骤甚是复杂,但静心观察便能掌握住方法,他边看边跟着练,第一遍时出了个小差错,第二遍时便能比着葫芦画瓢了,待第三遍时,看上去就又精致又雅观了,他拿在手上上下看了两回,越看越觉喜欢,询问小伙计:“这是个什么名堂?”

小伙计热情地夸他:“这叫四叶草,薛公子的手真巧。”

他不大好意思地笑笑,见天色尚早,就又跟着其他人学着打繁复的丝结。小伙计们看他乐于学习,也都毫不吝啬地传授经验,虽不开口指点他,却都有意地放慢了速度,让他能够看到丝绳交叉往来的过程,他虽不长于手工,却并不蠢笨,及至晚膳前他就学会了打星辰结、蜻蜓结、十全结、绣球结、如意结,顾琼派贴身侍儿来请他去正房用晚膳,他尚且意犹未尽,这侍儿上前把他今日打的丝绦全部收起来放在一个锦袋里,他微微诧异:“留在这里就是了,收起来做什么?”

那侍儿理所当然地道:“薛主子亲手做的针线,岂能流在外面?”

薛恺悦听了倒也不好反驳,男儿家的针线就是男儿家的脸面,手艺好的巴不得全天下人都看见,他这样手艺一般的,还是不要把针线留在外面让人评价了。

顾琼见到锦袋很是稀罕,把丝结逐个把玩,很有些爱不释手的样子,又数了数,问他道:“一共是十二个,且让我猜一猜,这个四叶草形状与众不同,必是送给陛下的,这个星辰结是要送给辰儿吗?余下的这些多半是给宫里的兄弟们的,我们十个人,正好一人一个,恺哥心思真是越来越细了。我能把我的先拿走吗?”

薛恺悦有些始料未及:“我就是闲着无聊,随便做着玩的,你喜欢哪个就拿哪个好了。”他倒没有扯谎,他方才做的时候只是觉得有趣,并没有想过要把这些丝结送人,但顾琼既已帮他分派好了,他也觉得每人送一个也挺好。

顾琼吃惊地闪闪眼睛,显然没有想到他是全然随心而为,当下在几个绳结中挑了一番,很快地就挑出了一个蜻蜓结,挂在腰间的玉佩上,笑吟吟地道谢:“我正说这个玉佩光秃秃地,恺哥就给它加了个装饰,恺哥真是及时雨。”

薛恺悦微笑,顾琼这表现太孩子气了,倒让他觉得有趣,当下指指其他绳结,问道:“你看我戴哪个好?”

顾琼闻言在绶带结和如意结之间挑了一番,最终把如意结拿给了他:“恺哥还是戴这个,这个万事如意,兆头好。”

薛恺悦不大讲究这个,但顾琼满眼都是热忱,他不愿拂他心意,当下把如意结接了过来。顾琼却又起身,亲自帮他系在了玉佩上,又把余下的丝结全部小心妥帖地放回了锦袋,吩咐贴身侍儿把锦袋放到车上,省得明个儿起程拉下了。

侍儿刚出去,董府就派人来了。

来人身着七品武官的官服,脸上喜气洋洋:“卑职给两位殿下请安”,薛恺悦一挥手:“将军客气了,请坐。”

来人很有眼色地推辞道:“两位殿下面前,哪有卑职的座位,卑职站着回话就好。我们董将军本说亲自来的,恰逢正君宁公子有了身孕,董将军忙着陪正君,一时来不了,让卑职跟两位殿下道歉。”

宁满果然怀孕了,薛恺悦和顾琼互相看了一眼,便笑着道:“回去替本宫和怡卿殿下给你家董将军道恭喜,那北边州县的奸细可抓住了?”

武官甚是兴奋,大声道:“抓住了,那个老太婆公然拒捕,凶悍得很,也就是我们董将军武功高超,不然多半要被她跑了。”

薛恺悦闻言颇为疑惑:“不是说有两个奸细吗?怎得只有一个,还是个老太婆?”

“本来是两个,另一个年轻点的被这老太婆遣走了,只剩这老太婆一个。”

薛恺悦点了点头:“你们今个儿早上抓的是个什么样的?年轻的年老的?”

那武官抓了抓头:“不算太年轻,有三十来岁吧。”

这么说董雯一直没抓住自己所见到的那两个女子,薛恺悦沉吟了下,嘱咐道:“回去跟你们董将军说,奸细中还有两个年轻女子,一个十**岁,一个十五六岁,让她多留心。”

那武官连忙答应了,薛恺悦看看顾琼,顾琼端茶送客,那武官自行告退。

顾琼目送着武官的身影,待那武官出了大门,方才感叹道:“宁公子终于有身孕了,这下他在董家的地位牢不可破了。”

薛恺悦一笑:“没身孕的时候,他的正君位子也没人能撼动”,当下把董云飞告诉他的董家老正君给董雯送侍夫被董雯拒绝的事讲了一遍。

顾琼听了大为感慨:“他也就是长得漂亮点,手腕厉害点,可这世上长得漂亮手腕厉害的男儿多得是,像他这样把董小姐拴得死死的,倒不多见呢。”

薛恺悦摇头:“以前是不多见,如今这种倒是常见呢,比这个更厉害的也不是没有,楚遥嫁给关吟,苏泓嫁给忆月,高敬嫁给夏离,你家小璟嫁给向大人,还有早前关尚书嫁给徐尚书、苏侍郎嫁给李将军、韩将军嫁给冯大人,都是一妻一夫,妻主房中连个侍儿都没有的。”

顾琼听了掰着指头算了下,越发羡慕地道:“他们这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又不是人人都生了女儿,怎得他们的妻主就这么容忍他们呢?”

薛恺悦也跟着艳羡,这几个男儿中只有苏澈和韩凝已经生女,关鸣鸾、高敬、苏泓各有一子,楚遥年前才有身孕,顾璟却是至今未闻喜讯,这等情形若在前些年,他们妻主房中怕是早就被各家母父塞满了人。

睿思殿中,淑亲王正在喋喋不休:“陛下,忆月和苏泓成亲两年多,只生了一个小子,不知怎得蛊惑了忆月,忆月死活不肯纳侍,眼看着我淑王府就要绝后了,陛下不管管么?”

明帝不甚耐烦地推托:“这等小儿女的事,皇姨是忆月的生母,尚且管不了,朕能怎么样?”

淑亲王言辞激切:“陛下,若只是我淑王府一家的事,老臣都不敢过来打扰陛下,陛下请算算,关家小吟、徐尚书、冯大人、向大人、李将军、夏将军,加上我家忆月,整整七家!七家啊陛下,这些男儿仗着功劳凭着官职,管束妻主不准她们娶夫纳侍,上不顾尊卑名分,下不顾宗祀血脉,实在是罪莫大焉。”

明帝只想把耳朵捂住:“没这么严重吧,她们都才成亲没几年,小妻夫感情好的时候眼睛里装不下别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过得三年五载,多半就同意娶夫纳侍了。”她当年初娶了安澜,眼睛里也看不到别人,后来身边不也是佳人如云?这淑王未免太小题大做。

淑亲王听了不仅没有住口,反而更加激动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言道:“话不是这么说啊陛下,他们不止是不准妻主纳侍这么简单,据老臣所知,他们还公然提倡一妻一夫,男女相等,说什么天高地不卑,女尊男也贵,陛下请想,这等歪理邪说,一旦形成风潮,影响所及,岂可估量?”

明帝悚然一惊,这几个臣下家中都只有一个正夫,她是知道的,但这几个男儿公然宣扬一妻一夫,她却是第一次听闻,她不自觉地坐得更为端正了些,那淑亲王见状便继续打铁:“陛下再不下令禁止,只怕日后姚天女儿人人都要受夫郎辖制了,连娶夫纳侍的权利都没有,还是我们女儿的天下么?”

情况确实不对头,但理智告诉她,淑亲王的话也不能全信,她即便是要采取措施,也不能从淑亲王这头入手,当下和缓了语气,劝淑王道:“此事朕知道了,朕会留心的,忆月和苏泓终究还年轻,能生儿就能生女,皇姨莫太心急了,且耐心等上几年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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