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的玉辇出了蕙芷楼的院门,刚走到一个拐角处,安澜就带着侍儿迎了上来。抬辇宫侍们一瞧是皇后,没待明帝吩咐,自行停了下来。
明帝以为安澜是来看沈知柔的,在辇上笑着道:“柔儿比两天好些了,辛苦皇后又跑一趟。”连日正常饮食服药,沈知柔今个儿确实瞧着好多了,她知道这是安澜在她忙碌的时候替她照拂沈知柔的结果。
安澜里面穿了一身银白色的秋装,外面披了件银灰色的薄缎披风,在暖黄色的宫灯映衬下,明雅又大方,听了明帝的话脸上便绽出一抹绝美的笑,指着旁边的小花厅道:“臣侍有话跟陛下说。”
明帝心里头咯噔一下,澜儿居然是专程来找她说话的,这么晚过来跟她说话,不是有急事,就是有什么棘手的事,也有可能是既急又棘手的事,不然澜儿大可以等到明个儿中午让人请她到麟趾殿说。
她跳下玉辇,吩咐抬辇宫侍道:“你们去宫门外头等朕。”
安澜要说的事不知道是关于谁的,但她直觉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安澜待明帝吩咐完宫侍,就上前来携了她的手,往那小花厅走,宏儿和梦儿两个很有眼色地打着灯笼跟随在一丈以外。
“有什么话这么着急?”明帝一进了小花厅,就伸手圈住了安澜的腰,轻声询问。
安澜抬胳膊回抱住她的后背,让两个贴合得更紧密一些:“淑君若是今个儿跟陛下讲,想要把他殿里的沃儿许嫁给忆月做侧室的话,陛下可千万别答应。”
明帝眉头一跳,泉儿居然打算把殿里的侍儿嫁给忆月吗?忆月可是萧家下一代王女中的佼佼者,她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安澜一听她语调变了就知道她是不赞同冷清泉结交忆月的,只是冷清泉的心思未明,他不能直接讲自己的猜想,当下尽量把事情说得平实一些:“淑君身边这个沃儿,一心想要嫁个豪门,前头想嫁给关国公,闹着让淑君带他去见澄之,澄之没答应他,这回他听说淑王君给忆月世女物色侍夫,又想嫁忆月,怂恿淑君跟淑王君开口。淑王君昨个儿都答应他了,回去和淑王一商量,今个儿又让淑王君来求臣侍,想要从臣侍这里也要个侍儿,让忆月同时纳两个。”
明帝皱眉:“这个侍儿不能要了!”她面上斥责侍儿,心里头却有大为忧虑,侍儿的事都是主子做主,冷清泉若是没有拿侍儿结交奥援的心思,就不会一再为这侍儿跟人开口。只是她不想在安澜面前表现出对冷清泉的不满来。
安澜见她这么说,便也只说这个沃儿的事:“臣侍也觉得这个沃儿不能留着了。陛下请想,忆月和苏泓鹣鲽情深,淑王和淑王君都说服不了她纳侍,眼下由宫中赐给她两个侍儿,她心里头岂能痛快呢?若是陛下有意在忆月身边安排人,那管她痛快不痛快,只管安排就是了,可是陛下没有这样的意思,因为这个沃儿想嫁豪门才有了这样的举措,这不是被一个侍儿牵着鼻子了么?再者这个沃儿也不是个知规矩明事理的人,据臣侍打听到的,他一天到晚在淑君跟前挑拨,这两天陛下多去了两趟丽云殿,他就替淑君抱不平,又是说陛下瞧不见淑君的辛苦,又是说陛下心里没有淑君了。陛下想这样爱弄口舌的人,若是让他嫁给忆月,再侥幸生个女儿,那以后还了得么?”
明帝点头,果断地道:“朕明个儿就跟澄之说,让他找个小官员把这个沃儿嫁出去!”
她方才想的是直接把人给赶出去,可听安澜这么说,她料想这个沃儿多半是冷清泉的心腹,凭空把冷清泉的心腹赶走,过于着痕迹了些。
安澜听明帝这么讲,便知道明帝心里仍旧是愿意维护冷清泉的。他暗暗地劝自己,明帝想维护就维护吧,毕竟冷清泉是进宫多年的男儿了,若是因为这么一点事,明帝就嫌恶了冷清泉,那么早晚有一天也会嫌恶他的。
天子过于多情,无非是他吃点醋罢了,可若是天子狠心薄情,那他的性命能不能保住都不好说。古往今来,年轻时与天子伉俪情深的皇后,年老色衰被天子弃如敝屣废了后位的有之,被天子幽囚的有之,被天子赐死的有之,被天子赐死了还追究家人的也有之。
玲珑殿中,冷清泉正在翘首以盼,沃儿和良儿几个围在他身边,给他涂唇脂画眉毛抹水状香。
冷清泉一边由着侍儿们捯饬,一边看着墙角的银壶滴漏自言自语:“亥时了,陛下怎得还不来?”
沃儿正在给冷清泉脖子上戴珠链,闻言就尖着声音道:“这还用问吗?一定是慧卿主子缠着圣上不肯放,奴才也就奇怪了,他自己都是个病秧子了,还这么缠着圣上,也不怕劳累过度,短命而亡!”
冷清泉眉头一皱,轻声斥责道:“你瞎说什么呢?”
他虽然不满沈知柔病中还要跟明帝抵死缠绵,但沃儿当着这么多人说沈知柔将会短命而亡,他也是不大愿意听到的。
不管怎么说,沈知柔也是明帝的后宫,真短命了,明帝会伤心的。
沃儿歪歪唇角:“奴才是说慧卿主子太不知道保养!”
冷清泉一摆手:“行了,你呀还是去门外瞭望吧。”
他今个儿要跟明帝谈沃儿的事,沃儿自然心急,只是再急也不能乱说话,涉及生死的事在宫里都是大事,万一被人告诉明帝,说他纵容侍儿诅咒沈知柔,那可就不妙了。
沃儿去瞭望没多久,明帝就到了。冷清泉率着殿里所有的侍儿一起到院子里来迎接圣驾。明帝瞧着蹲了一地的侍儿,再看看在侍儿前头着了一身浅蓝色秋装头戴蓝宝石发冠的冷清泉,笑着道:“都起来吧。”
说完她就上前一步,把玉手递给了冷清泉,柔声道:“泉儿想朕了吧?咱们进去说话。”
冷清泉抓着她的手,欢欢喜喜地偎着她往前走,到得外殿,先把她往宝座上让:“陛下晚膳进得足么?臣侍这里备了点心,陛下要用一些吗?还是想饮茶?”
明帝伸手把人拉到怀中,抚摸人那清瘦的腰肢,低声调笑道:“用什么都不如用泉儿好。”说完还有意地沿着人紧俏的腰线往下探。
冷清泉斜了她一眼,故作不高兴地道:“陛下来臣侍这里就是为了这个啊?”
虽然是不高兴的语气,可是他的眼尾处风情流转,魅惑天成,朱唇更是俏皮地嘟着,让人不觉其怒只觉其娇。明帝心头一叹,若在平时他这般有意撒娇,她自然是欢喜无限的,可此刻却觉得这样子的风流娇俏背后都是麻烦。
只是再麻烦,也是她纳进宫的,她不能因为人家麻烦,就置之一旁了。
她想了想道:“朕还没洗沐,泉儿让人给朕烧水吧。”
冷清泉笑着答应:“臣侍已经给陛下备好热水啦。”
他自己是一用了晚膳就洗沐了的,却也想到了明帝可能没有功夫回紫宸殿洗沐,特地交待了侍儿给明帝备了一大浴桶的热水。
泉儿在这些生活琐事上头,是极肯用心的,明帝一边感动,一边起身往兰汤房走。
冷清泉紧跟着她进来,先伸手到那大大的浴桶中探探水温,觉得水温还算可以,就回身到明帝跟前,手脚利索地给明帝除凤袍。
明帝全由着他做,自己只伸伸胳膊,方便他的动作。
冷清泉给明帝把衣裳除完了,又蹲下来给明帝去靴子。他是个手脚利落的,左手抬起明帝的脚,右手就把靴子给明帝除了下来。
明帝待两只靴子都除去了,便笑着道:“泉儿去给朕拿浴帕来。”
冷清泉听她这么说,就乐滋滋地道:“臣侍这就去,陛下且稍候。”
拿浴帕是他和明帝之间的暗语,这意味着明帝会在洗沐的时候宠幸他,若是明帝说的是“朕自己洗吧”,那就是纯粹的洗澡。
虽然他方才嗔明帝,可是他自己也想明帝想得厉害了,此刻哪里还能再拖延?
明帝待人一出去,脑海中就在思量,沃儿这事她怎么跟人开口?是她先开口还是等冷清泉开口了再说?
嗯,她先开口,冷清泉就知道是安澜讲的了,不如等冷清泉主动跟她提,如果冷清泉今晚不提,那最起码表示冷清泉还没有萌生出足够的野心。
冷清泉很快就进来了,身上着了件宝蓝色的纱衣,那纱衣在关键的几处料子厚一些,把该遮的都给遮住了,可是其他地方,却是透视性很强,细腰长腿,宽肩坦腹,若隐若现,惹人遐想。
明帝呼吸停了一停。
冷清泉瞧出她眼神中的痴迷来,心里头微有些得意,他三十岁了,可是照样能迷住天子,他十一年前见到她时,她眼中就是这般迷恋,如今仍旧是这般。
对于一个三十岁的男儿来说,最幸福的事莫过于在妻主面前魅力如初。
两个从兰汤房缠绵到内殿,心中都很满足。冷清泉自不必说,半个多月没承恩了,明帝此番来正是久旱逢甘露,明帝也很畅快,冷清泉在枕席间既不扭捏又肯照顾她的心思,她宠幸起来没有顾虑。
“陛下”,冷清泉斜趴在拔步床上,抱着身上都是汗珠儿的明帝,把脸颊枕在她的小腹上,轻轻开口:“陛下,臣侍有件事要跟陛下说。”
泉儿真是,不提这个沃儿就不行吗?明帝微微一叹,抚着冷清泉光滑的后背,绕开话题道:“泉儿喊妻主。”
“妻主”,冷清泉顺从地改口,用手指点点明帝紧实的腹肌,吐字清晰地道:“妻主,昨个儿淑王君来给皇后谢恩,正好碰见臣侍,说是要到臣侍这里坐坐,他是长辈,臣侍不好拒绝就请他过来了,沃儿出来倒茶,淑王君直夸沃儿生得福相,非要让沃儿给忆月世女做侧室不可。臣侍不敢答应他,他就说回去跟淑王商量。今个儿他又让人给臣侍捎了封书信过来,说是先向皇后殿里求个侍儿,待皇后同意了,把两个侍儿一起嫁给忆月世女。”
明帝暗暗分析,同样一件事,安澜说是沃儿非要嫁,冷清泉主动找的淑王君,而冷清泉则说是淑王君找的他,他不敢答应淑王府这才提出向皇后也求娶个侍儿,各有各的说辞,不过她无需去掰扯究竟谁的说辞更接近事实,她只需抓住一点就可以了。
她轻声道:“泉儿不敢答应他,这就对了!淑王君老糊涂了,忆月不肯纳侧,他想要强按头,自己又不敢,就想要借助皇后和泉儿的力量,逼迫忆月就范,真是如意算盘打得好。”
冷清泉一听她这语气,就知道今个儿这事多半不成了,只是他不大甘心,继续问道:“那陛下的意思是一个侍儿也不给淑王府啊?”
明帝语气果决:“那当然,淑王君又没什么恩情在朕身上,朕干嘛平白无故地让皇后和泉儿给他出力?一个侍儿都不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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