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殿中,冷清泉正在和沃儿一起用晚膳。他想着沃儿这一走,以后主仆两个要见面就没那么容易了,就把女儿萧向辰让乳父带到偏殿用膳,他自己则和沃儿坐在一起用。
沃儿原本是不敢坐的,冷清泉说这顿饭算是给他送嫁,沃儿这才坐了下来。主仆两个心情都不好,夹菜的筷子都是有一下没一下的,吃到半饱也就停了下来。
冷清泉先叮嘱沃儿:“安家是世家豪门,必然规矩大,虽说那个安玟小姐不是安家的嫡派女孙,可是她家所遵守的规矩应该也是跟安国公府一样的。你呀,平日里是个有点傲气的,这回到了人家家里,好歹收着点脾气。”
他说到这里,脑海中就回想起沃儿给他做侍儿的点点滴滴来。沃儿是在若窕出宫之后方才给他做侍儿的,算起来主仆相处也就一年多的时间,但这沃儿做事勤快又口角爽利,而且事事向着他,他想不到的,沃儿都替他想着。那男儿家到了三十岁就会被撤了承恩牌的暗例就是沃儿帮他打听到的,劝他练琵琶笼络天子也是沃儿给他出的主意,后来他想要协理六宫之权可是心里头又有些犹豫,怕因为要这个权力与明帝生分了,也是沃儿鼓励他劝他大胆地为自己争取。他拿下了这个差事,沃儿又诚信诚意地支持他,为了他忙前忙后,夜里只睡两个时辰的日子也是有的。
心里头舍不得沃儿,他就站起来进了内殿,去内殿多宝格中,打开放着他最心爱的首饰的楠木匣子,从中取出了一件南珠金丝发冠来。托着这顶发冠回到外殿,他也没问沃儿的意见,直接把发冠放在了餐桌旁边的坐榻上。那坐榻上他之前已经放上去了两匹彩缎,两支金簪,两只玉镯,两枚戒指,十个小金钱以及二百两银子。
沃儿一瞧见他放南珠发冠,就站起身来:“主子,一粒南珠就值好几百两银子,这样贵重的发冠,奴才怎么敢要?”
冷清泉摆摆手:“本宫的一点心意,你就收着吧。别的侍儿们出嫁,本宫也没这么舍不得,偏是你,哎,本宫比你大得多,你在本宫心里,跟本宫半个儿子一般。”
他只有公主没有皇子,但他若是像别的男儿一样不到二十岁就怀上凤胎,那女儿就该有十来岁了。因而他对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沃儿,总有一种将其当作小辈的感觉。
“主子”,沃儿眼眸中蓄了一包眼泪:“主子,奴才这一去必然是要受苦的,可是不管奴才怎么受苦,主子都不要因为奴才跟皇后起冲突,更不要出宫去看视奴才。嫁出去的奴才,泼出去的水,主子越不管,主子就越平安。主子放心不下奴才,主子就不平安了。”
冷清泉连忙安慰他:“你出去了,过得好也就罢了,万一那安玟家待你不好,你可千万让人给本宫送个信,本宫绝不会任你被人欺负的。至于本宫,可能会和皇后拌几句嘴,不平安还不至于,皇后不是心狠手辣的人。”
沃儿用很不赞成的表情瞧着他道:“主子啊,奴才这一去最担心的就是这个。主子总是把人想得太好,尤其是皇后,主子总认为皇后是有容人之量的。可是主子你膝下有二公主,圣上也算喜欢主子,皇后本来就防着主子了,主子又协理了六宫。这一段日子主子任劳任怨,把宫里的大事小事都料理了,几个殿里的管事宫侍都奉承主子,皇后主子他心里头能痛快吗?他不痛快,他不得找主子的茬啊?”
冷清泉沉默了,他心中知道沃儿说的是对的。他和安澜同在一个后宫过日子,安澜养着大公主,他膝下有二公主,两个权势相近必然会有所争斗。就拿这次遣嫁沃儿来说,虽然安澜有担心他被淑王府怨恨的好意,但借此机会发遣了他的心腹的算盘也不见得没有。但他不想让沃儿在出嫁前还担心他,笑着道:“皇后再怎么不痛快,他也不能拿我怎样,你呀,就别担心我了。以后在安玟家,你只记住一句话,岳母岳父再难缠,正室再张狂,下人们再势利,你都不必管,你只要用心琢磨怎样侍奉好安玟小姐,就能在安家站稳脚跟了。”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有继续道:“你在这上头本就是个聪明的,可是本宫还是要说两句,头一句叫做投其所好。你要注意留心安玟小姐喜欢什么样的男儿,她爱吃什么菜爱用什么茶,爱听恭维的话还是爱听规劝的话,她是爱读书呢还是爱玩乐,你留心到了,就样样按她喜欢的来,别跟她对着干。第二句叫做要有心计,对安玟小姐,你不能太实心眼了,女儿家都不喜欢实心眼的男儿,欲擒故纵若即若离撒娇撒痴,这些招数,你该用也得用,你早一日拿捏住安玟小姐,你就早一日过得舒坦。”
沃儿听了,愈发地眼泪汪汪了:“主子,奴才谢谢主子教导奴才这些。”
冷清泉一瞧见沃儿哭了,心里头很不是滋味,掏出罗帕给沃儿拭泪:“别哭了,小心妆花了,等过阵子,本宫到安家去瞧你。膳用得差不多了,本宫给你装束吧。”
冷清泉带着沃儿到达麟趾殿的时候,江澄已经返回丽云殿去了,林从和薛恺悦也各自回去抄写祈福帖子了,只有赵玉泽还在。
赵玉泽见冷清泉来了,就站起来相迎,一眼瞧见沃儿头上戴的南珠发冠,很有些吃惊,他知道冷清泉比较重视这个沃儿,却没想到重视到这个地步。凰朝一统了天下,南珠较之前更加走俏,一颗少说也要五百两银子,这样的发冠,冷清泉估计也没有几顶,居然拿出来送给了沃儿。
安澜坐在宝座上,没瞧见沃儿头上的南珠,只看见了沃儿腕子上的白玉镯,手指上的纯金镶碧玺的戒指,以及杜儿帮着拿的两匹彩缎,觉得东西不算多,笑着吩咐宏儿道:“去后头拿两匹云锦来,给沃儿添箱。”
宏儿答应一声进去,转瞬间就抱了两匹云锦出来,放在杜儿的胳膊上。这两匹云锦原是用来送给徐家老太君的,今个儿出了忆月的事,安澜就没能往徐府去,把礼物都暂时收在了内殿里。
用来送徐家的云锦,当然是最上等的,冷清泉是个识货的,一瞧见那两匹锦光丽灿烂,绚如朝霞,心头的不快就稍微减了些,吩咐沃儿道:“给你皇后主子辞行。”
沃儿虽然不情愿,但也知道此刻没有他不愿意的份儿,当下屈膝行礼:“奴才拜辞皇后主子,皇后长安如意。”
安澜受了他的礼,嘱咐道:“男儿家以恭顺为第一要务,以后侍奉妻主要敬顺小心,不该说的话不要说,不该做的事不要做。要谨守家规,勤于做事。”
沃儿低声道了个“是”,安澜本想告诫他莫要时常联系冷清泉,但见冷清泉一直盯着沃儿看,神色很是关切,知道这话当着冷清泉的面说不大妥当,便询问站在殿门口的宫侍道:“安家的车子来了吗?”
梦儿回答:“安家的车子已经在长乐门候了两三刻钟了。”
安澜听了,便向着冷清泉道:“让沃儿去吧,男儿家总是要嫁人的。”
冷清泉心头一阵酸涩,可到了这个时候了,也没有再反悔的道理,当下对安澜道:“臣侍送送沃儿。”
安澜笑着道:“淑君把人送上车就回来,本宫还有话说。”
冷清泉答应了,亲自牵着沃儿的手,往院门外走。
赵玉泽待冷清泉走出明心宫的院门,就小声对安澜道:“皇后哥哥把沃儿嫁给安玟小姐,原是好心,可是泉哥待沃儿太亲了,倘若安玟小姐待沃儿不好,只怕好事会变成坏事。”
安澜笑着道:“我瞧他送沃儿的那些东西,也就是比对别的侍儿略好一些吧。”
赵玉泽咬了咬唇,思量要不要继续说,安澜瞧见了,便诚恳地问他:“小玉有话不妨全说出来,你我兄弟,这几年都很要好,眼下事情多,我有看不到的地方,正需要小玉帮我。”
安澜用的自称是“我”,赵玉泽便继续讲道:“皇后哥哥想是没瞧见沃儿头上的南珠金丝发冠?那发冠一个就值几百两银子,泉哥自己都没几个。”
安澜吸了口气,可是安家的车子已经来了,总不好让人空车回去,而且沃儿不嫁给安玟,又如何抹消冷清泉想要把沃儿嫁给忆月世女的事呢?他沉默了半晌,方才道:“本宫回头多敲打敲打安玟家里,让安玟对沃儿好一些也就是了。”
赵玉泽轻声道:“这个沃儿不识惯,待他不好固然不行,待他太好那更不行。其间的度,皇后哥哥还需费心把握。”
安澜思量了一下,笑着道谢:“多谢小玉提醒,小玉真是聪敏过人,陛下给小玉挑的这个敏字,实在是再恰切不过了。”
江澄返回麟趾殿的时候,不仅赵玉泽已经回凝晖殿了,就连冷清泉都在送过沃儿之后前来领了写祈福帖子的差事回去赶工了,他只见到了安澜。安澜交给他一个包袱一封信笺,又叮嘱他好歹让明帝夜间睡一个时辰,别熬整夜。
他恭声答应了,把信笺放到袖子中,提起包袱赶去淑王府。才一进淑王府的大门,就听到有人在大声喊忆月。
他暗叫不妙,运起武功就往淑王的院子中跑,紧跑慢跑到得院门口,守门的天武军是认得他的,没拦他,他直接往正房跑。正房前面的御前护卫正在大声喊忆月,没一个人有功夫理会他。
他一见这情形,心里头越发地没底,加快速度往房中奔。明帝正在坐榻上坐着,瞧见他风一般跑了过来,微有些惊讶,开口问他:“澄之,你怎么又回来了?”
江澄顾不上回答,蹭蹭两步奔到隔间。
隔间的拔步床上,淑王正在给萧忆月喂药,萧忆月虽然面白如纸,但是睁着眼睛,能够自主吞咽,怎么看都不像已死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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