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这所宅子您要是看好了,就得快点下定了,咱们这个地方的宅子啊,那是不等人的,拢共就剩了这么几所,不定哪天就售完了。” 南郊官宅旁边的茶坊里,负责售卖官宅的户部小吏,用稀薄中透着虚假的笑容和并不是那么殷勤的语气催促小莫道。
小莫听她这么说,又透过冰花棱的窗子看了一眼他刚刚相看的那所院子,迟疑着道:“一个三进的院子就要一千一百两,贵了点吧?”
他没有买宅子的经验,之前也从没想过要在京城买宅子,仓促间一个人出来买宅子,真是不知道买哪处好。
那小吏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就越发得骄傲了:“公子,俗话说得好,物以稀为贵。咱这是工部修造户部售卖的官宅,抢手得很,夏日里就只剩十来所了,八月里安公子买了一所,九月里又卖给越州陆大人一所,前两天东境云大人又买了一所,眼下只剩这六七所了,您方才看上的这所,实话跟您说,那是宁家小姐之前看上的,后来宁小姐要娶咱们保和皇子,去内城买了个府邸,这才把这院子剩下了。“
小莫听了,便有些想要去内城买府邸,“内城的府邸要多少银子,你知道吗?”
倘若内城的府邸比这边贵不了多少,那他干嘛要住在这南郊呢?这地方虽然修葺得雕梁画栋就连道路也是横平竖直干净整洁的,但周边没什么大的市坊,也没有很出色的医馆,对于已经有了身孕的他来说,不能算方便。
户部的小吏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神情认真,不像是说笑,立刻一摆手,收了笑容对他道:“公子,我看您一个人出来买宅子,怪不容易的,这才诚意诚心地给您推荐宅子,可您却想着买内城。内城里头别说府邸了,就是个一进半的小院子,最便宜的现在也要两千四五百两,那是您能买得起的地方吗?”
这小吏说着话眼皮直往上翻,下巴也跟着往一侧抬,嘴角还抽搐了两下,就差把不知天高地厚这几个字写在脑门上了。
小莫瞧着这小吏狗眼看人低的架势,很是生气,抬腿就往外走:“你这什么态度?瞧不起人吗?本公子这就去买内城的宅子,你就留着你的宅子放到发霉吧!”
那小吏看他往外走,不仅不拦他,反而把视线移到他的小腹上,用十分鄙夷的语气道:“你一个怀了孕的男儿自己出来买宅子,我肯卖给你,都是照顾你了!还去内城买府邸,说的不知道你是谁了!我倒想瞧瞧内城那些官人娘子,谁肯把宅子卖给你一个怀了孕的男儿!”
小莫听了,火气就越发忍不住了,他也不往外走了,直接冲到这小吏跟前质问这小吏道:“我怀了孕怎么了?我买宅子买府邸,我都给银子,人家凭什么不卖给我?“
那小吏鼻子孔里发出一声冷笑,眼睛更是向着屋顶翻了个白眼:“正经人家怀了孕的男儿都在妻家好吃好喝的养胎呢,像你这样自己出来买宅子的,不是外室就是弃夫,谁沾上谁就跟着掉名声,讲究的人家怎么肯卖院子给你们?”
小莫又是生气又想不通,他用手指着这小吏喝问道:“你,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什么叫谁沾上谁就跟着掉名声?我买个院子,怎么就让别人掉名声了?”
那小吏双手抱臂,用三分猥琐三分嘲讽六分看笑话的眼神斜着瞟了他两下,而后用高高在上的语气给他解释道:“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不明白,就你这脑筋,怪不得一个人出来买宅子,姐姐我今个儿就教教你。譬如你买李家的院子,之前街坊四邻都知道那院子姓李,眼下给你住了,你说是你买的,可是邻居们不知道啊,她们就会琢磨这院子怎么给你住啦?你跟原主是什么关系啊?是她的外室还是情郎啊?你肚子里的孩子是她的吗?不是她的怎么住她的院子,就算你说你是买的,可你怎么不买别家的院子就买她家的呢?”
小莫愣了,他瞬间想起昨晚上负责转达柳笙意思的内侍都知跟他说的话:“柳相说了,她也是没办法,你说孩子是赵侯的,赵侯也承认,可毕竟你没进赵府,没进赵府有些话可就说不清了。你继续在宫里住着,没准会有些糊涂人以为孩子是圣上的。柳相的意思,你眼下先出宫养着,等孩子生下来,你再去养济院做主管,这中间从养到生一年的功夫,朝廷都按照养济院主管的职位给你发薪水。”
他当时都傻了,他以前一直觉得柳笙风流倜傥风度翩翩,每回看柳笙的神情都是带着男儿的欣赏与爱慕,怎么也没想到柳笙压根儿不像他想象得那般尊重男儿体贴男儿。堂堂的姚天右相打着为圣誉着想的旗号,干着势利小人的勾当,一看他进不了赵府了,连他赖以安身立命的差事都不给他保留了,把他赶去做那个人人嫌弃又没什么油水的养济院做主管,那养济院的主管能跟皇仪宫的主管比吗?且不说薪俸是不是和皇仪宫一样,光是尊荣体面两者就有天壤之别!把他的差事搞掉了还不算,还要把怀着身孕家在外地的他赶出皇宫,说什么他还是专心静养有利于胎儿,当真是虚伪得可以,冷酷得可以!
不能在宫里住了,以后也做不了皇仪宫的主管了,他这才出来买宅子,却不料连卖宅子的小吏都敢这么羞辱他。他十来岁就进了宫,没多久就在皇仪宫伺候,后来做到皇仪宫的副主管,所有见到他的人全都对他笑脸相迎,别说朝中大臣了,就连宫里的殿下都不敢随意呵斥他,今个儿却来这里受这个小吏的气。
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可恨的事!
他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那小吏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见他呆愣着不说话,就催促他道:“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就打算找个富贵官人去给人做外室啊?邻居们误会了,你正好赖上人家啊?你要真这么想,我也不拦着你,我这边的宅子,那也抢手的很,你不买,自有别人买。哎哟,我也是贱,你说我明知道你是个怀孕的男儿,我跟你啰嗦个啥,没吃到肉还惹一身腥。”
一夜没怎么睡,今个儿早上孕吐得厉害,一个上午又在南郊转悠看宅子,到现在都没进食,又累又饿又烦躁之下,小莫再忍不住,抬起手来照着这小吏就扇了一个清脆的耳光!
小吏没有提防,狠狠地挨了一下,她立刻就恼了,一挥胳膊就想要打回去。
小莫打完人,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平日里不是个好脾气的,但毕竟是皇仪宫的人,动手打人的事那是从来没做过的,对方虽然是个嘴巴很贱的女人,但别人毕竟没有动手,他先动手打一个女人,还是打得人家的脸,这着实有些过分了,人家要是还手把他痛揍一顿,他都没地说理去,这么想着他就有些害怕,眼瞧着这小吏的胳膊往上抬,他心里的恐惧就到了极点,站在那里根本就挪不动步,唇片发白,脸上也有了汗珠。
那小吏胳膊抡到一半,瞧他这情形不对劲儿,记起来他是个有孕的男儿,就把胳膊生生地收住了,巴掌并拢,五个指头一起指着他怒声骂道:“你个泼悍男儿,居然敢打本娘子,要不是瞧你怀孕了,本娘子非把你揍成八瓣不可。”
这人是要放过自己么?
小莫懵懵懂懂地想,开口道歉:“对不起啊,我不是,我不是故意打你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我以前不是这么暴脾气的。”
这小吏瞧他这迷糊劲儿,越发地嫌弃了:“你不用跟我说对不起,你留着你的对不起到大理寺说吧。来人啊,把这个泼夫给我捆起来。”
这个茶坊后院有好几个女子,她们既有户部负责售卖的小吏,也有在茶坊中伺候茶汤的伙计,更有专门给南郊官宅清洁恭房运送污物的差役,此刻听到这小吏呼唤,呼啦啦就跑出来七八个人,她们围拢了上来,有两个拿出柜台下头放置的绳索,就要上前捆人。
小莫一开始没反应过来,等那两个拿绳索的女子快要冲到跟前了,他才明白人家不是不追究他了,只是不想动手打他落一个欺负孕夫的名声,眼看着自己就要被绑了,他也急了,冲着这些人大喊一声:“我是皇仪宫的莫主管!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那几个女子听了,便一起停下了脚步。那被打的小吏见这些人都停了下来,立刻就不乐意了,捂着发痛的脸颊冲着大伙喊道:“他说他是皇仪宫的莫主管,你们就信了?没准他是假冒的呢?就算是他真是莫主管,他也不能打人不是?咱们凰朝几时允许男人打女人了?还打我的脸,女人的脸就是天子都不会打!今个儿这事别说去大理寺了,就算是闹到御前,那也是我理直!”
这小吏的声音又脆又亮,话也说得不差大理,那几个围着的女子听了,纷纷表示赞同:“是这么着,把他捆了,送去大理寺,让叶大人教训他!”
那两个负责拿绳索的女子更是逼上前去,一边一个不容分说,把绳索往小莫肩头上套。小莫哪里肯让她们捆绑,狠狠地踩了一下堵在他正前方的一个女子的脚,那女子吃痛,往后退了一步,他趁这个空隙,发疯一般往外跑。
那些女子岂能容他跑走,一起追了出来。
他生怕女子们追上,不顾一切地加快速度,速度太快,以至于快要跑出大门的时候,他直接撞到一个人身上,那人跟他高低差不多,正在进大门往里走,他直直地撞了过去,脑袋撞住人家的脑袋,身子撞住人家的身子,鼻子嘴巴都撞得生疼,他顾不上管,有孕男儿的身份让他不自觉地就伸手护自己的肚子。
那人瞧他护肚子,就关切地问他:“怎么样,撞到你了吧?疼不疼?”
肚子意外地没有疼,小莫松了口气,见跟他撞在一起的人是个年轻女儿,便简洁答道:“不疼。”
那年轻女儿听了,睁着圆溜溜的葡萄眼看了他两眼,嫩声嫩气地对他言道:“你怀孕了是吗?我得给你诊诊脉,看胎儿有问题没。”
什么人啊?上来就要给人诊脉,小莫烦躁地看了这年轻女儿一眼,冷声道:“不用你管。”说着话他就继续往门外跑,后面还有追兵呢,不跑不行啊。
那年轻女儿立刻冲他大喊:“你不要跑,你怀着孕呢,不能乱跑!”这女儿光喊还不算,还跟着他,甚至比他跑得更快,在他之前拦在了大门口:“让我给你诊诊脉啊,我撞到你,我要负责的。”
小莫简直要气炸了,他今个儿都遇到的什么人啊?他脱口而出道:“我肚子里的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你要负什么责?”
那年轻女儿显然没想到他会这么一说,小脸上有些紧张,嗫嚅着道:“我,我会出银子的。”
出银子,出银子,一个两个都这样,把他当什么了?他是那种贪图银钱便宜的男儿么?小莫情绪彻底崩溃,大吼道:“谁要你的银子,谁稀罕你的银子,呜呜呜,你们都欺负我,都欺负我!”
一喊出口,眼泪就决了堤,他哭得泪眼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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