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日的夜晚,月亮已经接近圆满,皎洁的月光洒在从乐养园到京城的官道上,不打灯笼亦不碍马蹄。当然为了天子安全起见,秦瑛还是让人在明帝乘坐的马车前后挂了两盏灯笼,并且有意地让队伍降低了速度,一行人以按辔缓行的状态悄然行进。
得得的马蹄声敲在青石地面上,在空寂的夜晚营造出一种舒缓轻柔的意境。车子中的明帝很快就睡着了。她今个儿喝到了最大的量,这错认水还是后劲十足的绵软型烈酒,没等宴席结束她就伏在桌子上起不来了。当然不止她一个如此,整个会客厅中除了柳笙还能谈笑自如之外,其余的人全都东倒西歪。从寿星关荷到一直不肯多饮的蒋芩,没一个能逃得过休息之后大杀四方的柳笙的威力。
原本按照秦瑛的意思,圣驾都醉成这样了,今晚就不要回京了,但是明帝醉得深沉,犹且记着她答应了赵玉泽今夜驾临凝晖殿的事,说什么也要回去,柳笙考虑到今晚不走,明早的常朝多半就得取消了,也主张赶回去。
她俩一个是天子,一个是右相,坚持要回去,只负责安全保卫不决定行程安排的秦瑛也只能听从。不过担心明帝醉得厉害可能会坠马,她把明帝的御马交给护卫骑着,让明帝乘车回京。
这辆车子是乐养园给功臣眷属们备办的,供他们平日里往返京城用,里面只有一个两尺多宽的铺了软垫的坐椅,人可以坐着却不能躺卧,明帝刚睡着的时候,还能维持坐姿,没多大一会儿就向着一侧歪斜,渐渐地脑袋抵在车厢的木板上,又随着车子的颠簸起起伏伏,跟车壁磕磕碰碰。最后一下磕碰得比较厉害,她就被磕醒了,刚一醒来,就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她连忙边揉脑袋边侧耳倾听。
说话的人是柳笙和秦瑛,柳笙前面不知道跟秦瑛说了什么,但此时谈论的是今个儿跳舞的那个漂亮男儿。
“阿瑛,今个儿那个小男儿应该是看上你了。”柳笙的声音平和而沉稳,就事论事,没有半分调侃戏谑的意思。
前面是御前亲军后面是天武军,左右两侧还有几个御前护卫,秦瑛不想谈这个问题,沉默着没接话。
柳笙等了一瞬,没等到回答,还以为秦瑛没听见,就继续讲:“我明个儿让人查一下这个小男儿的家世背景,要是没问题的话,其实也不是不可以纳。”
秦瑛仍旧没接话,她知道柳笙是有这个能力的,当初由陈语陌负责的朝廷派往各国的谍报力量,天下一统后明帝都交给了柳笙掌管,由这样的力量出手调查一个十七八岁的小男儿,那是很轻松的事。
事实上,就算是柳笙不让人去查,这个男儿多半也是没问题的,能够去乐养园献艺的人,都是经过了刑部和乐养园守卫人员的两重审查的。
只是没有问题,她就该把人纳进家么?这个小男儿,明显就不是个弱茬,她不用想也知道,这男儿要是进了门,那必然不会跟语和和睦相处,她可不想家里头天天鸡飞狗跳。
“弦歌,这事你就别管了。”
柳笙蹙眉,她如果不是看老友这两年颓唐得没有了天下第一流武将的英风锐气,怎么会想要劝她纳侍,她是那种吃饱了没事干的长舌男么?
“不让我管也行,你呀,该回家就回家,陈公子脾气不好,屈公子不是还挺温柔小意的吗?”柳笙停顿了一会儿,换了个方向劝解。
秦瑛默默地叹了口气,茜犀的确温柔小意,懂得尊重正君,也能够忍得下委屈,从不会因为语和刁难他就到她跟前告状,更不会撒娇撒痴地让她难做。可是这种温柔懂事也会有问题,有时候明明是语和的错,她气呼呼地到了茜犀房中,本想着痛快淋漓地发两句牢骚,可是茜犀不知道是太害怕语和还是贤惠得过了头,每次都跟她说正君也有自己的苦衷,她要多体谅正君,不要总生正君的气,这种睁着眼说瞎话的劝解她头两回听还能够忍受,听得次数多了,就不想听了。
更何况,她去茜犀房中的次数多了,语和就会不高兴,她在家里的时候还好,她出门当差的时候,语和就会明里暗里的发作茜犀。她虽然觉得茜犀每回都说不到她心里去,但毕竟是自己的侍夫,她也不想让茜犀因为这个受气。
“我也就这两天兼管御前亲军才没住家里的,你怎得就知道了?”不想把这些细节都讲出来,她反问了一句别的。
“语陌跟我说的。”
秦瑛听了,忍不住发牢骚道:“语陌也真够心疼她弟弟的。”
她这话说得不算重,但指责陈语陌娇惯幼弟的意思是十分明显的,柳笙好笑地道:“你可别这么说,语陌跟我讲,她家弟弟在家里的时候可贤淑了,是你把他给惯坏了,现在她弟弟回母家都扬着下巴抖秦国公府当家主夫的威风呢。”
秦瑛苦笑了一下,“这还是我的错?”
柳笙十分肯定地道:“当然是你的错,男儿家未嫁听母,既嫁听妻,他都已经嫁给你了,那他的脾气秉性可不都归你负责?”
秦瑛愤愤地闭上了嘴巴。姚天男儿出嫁从妻,就算犯了十恶不赦的罪,按朝廷律法也只追究妻主的责任,母家是不用负责的。算起来她的确只能怪自己,不能怪陈家。只是,她叹了口气,她原来的正夫就很贤惠,语和这样娇横,如果说都是她的责任,她还真觉得自己有点冤枉。
四周都是人,柳笙也不想跟她丁是丁卯是卯地掰扯,只简单地建议道:“你能跟陈公子美满那是最好,倘或不能呢,不妨纳个新人。”
柳笙说到这里,看了一眼天上的明月,不无感慨地道:“日月如梭,人生苦短,我不想你过得痛苦。”
秦瑛虽然在功业爵位上称心如意,可在感情上着实波折重重。年纪轻轻死了彼此恩爱情深义重的夫郎,痛不欲生了好一阵子,好不容易走出了痛苦看上了个江澄,却又没能在一起,新的快乐演变成了新的痛苦,后来娶了陈语和又纳了屈公子,算是娇夫美侍都有了,可也只是短暂地幸福了一年,这两年妻夫相处不愉快,人都没精神了。比起她和徐淳,可谓是很不幸了。人这一生不过短短几十年,她很不想老友每日活在痛苦中。
秦瑛砸了砸嘴,“纳新人谈何容易,不是每个人都像你家子鸣那般贤惠的。”
就语和这脾气,她敢纳新人,那还不得找她闹得天崩地裂啊。而且据她所知,柳笙家正夫和侧夫之所以能够和睦相处,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柳家正夫子鸣无法生育,侧夫颜可心很会做人,生了女儿之后把女儿交由正夫教养,让正夫品尝到了做父亲的快乐,可是她家语和是给她生了嫡女的,侧室们巴结不了。
柳笙笑了笑,没有继续劝。
秦瑛这情形,分明是还没对那个漂亮男儿动心。如果这个男儿与秦瑛有缘分,那秦瑛早晚会动心,她等秦瑛动心了,再劝也不迟。当然也可能到那时,已经不用她劝了。
女儿家动心之前各种理由,一条条的全都是困难,动心之后闯关斩将无所畏惧。
明帝初始听得很认真,还有意地让自己不发出声音来,可是后来见两个人的对话没什么劲爆的,她就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等她再醒来的时候,她已经被御前护卫们搀扶着送到了紫宸殿的御榻上。
“圣上夜安。”御前护卫们不敢在紫宸殿多待,把她放好之后,就要躬身告退。
明帝连忙撑着手肘喊住人:“去传玉辇,朕要去凝晖殿。”
御前护卫们没法子,一个出去传宣,两个重又把她扶下御榻。待到玉辇到了殿门口,护卫们把她抬上玉辇,这才一起躬身施礼退去歇息。
从紫宸殿到凝晖殿距离并不算远,然而玉辇到达凝晖殿的时候,明帝再次睡着了。到院门口迎接圣驾的赵玉泽,看到的就是这么个一身酒气睡得憨沉的天子。
敏君眯了眯眼睛,他家陛下这是当他没脾气了,可以随意敷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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