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哥哥,臣侍没什么病,不用让尚公子诊脉。”二十八日上午,董云飞刚一起身,安澜就打发了侍儿过来,请他到麟趾殿叙话。
董云飞不明所以,安澜相请,又不好不来,他用过了早膳,就匆匆地赶到麟趾殿。施礼过后,安澜赐坐,他这才知道安澜喊他来是因为待会儿尚然兮要过来,让他一同等候尚然兮诊脉。他是最怕见医者的,对于尚然兮这样子看男子产育方面的医者尤其忌讳,连忙讲明自己根本没生病。
安澜不动生色地看了他一眼,和声软语地道:“你既是觉得不舒服,让尚公子诊一诊没有坏处的,疾病贵在早医嘛。”
安澜今儿个一得到熙和殿的侍儿报讯,就猜到董云飞应该是沉迷木牌不想侍寝,所谓身体不舒服只是借口而已。但身为皇后他直接指责董云飞纯粹找借口,就有不够慈爱之嫌,倘或董云飞真的身体有恙,他贸然指责,只会落人话柄,因而他把话说得没有任何漏洞。
董云飞并不知道安澜是怎么想的,他急着让安澜相信他没有得病,因而十分坦诚地道:“我真没事儿,皇后哥哥的好意我心领啦,可是我真不用让尚公子诊脉。永和还等着我教他练武呢,皇后哥哥没别的话的话,我先走了。”
他说着话就要起身,他平时都是下午教永和练武,但此刻却不妨拿来做幌子。
安澜伸手做了个虚拦的动作:“嘉君且莫急着走,你若是真的没事儿,本宫倒有句话要跟你讲。”
“什么事儿,皇后哥哥请讲。”
董云飞有些猜不透安澜想要讲什么,但安澜是皇后,明确地说要跟他讲事情,那他就只有先留一下。
“你们都出去,站到院门口去,没本宫的吩咐,不许进来。”安澜开口之前,先把侍儿们都赶了出去,他要教导董云飞,并不想当着侍儿们的面,毕竟这次董云飞的事情不像当初巡视的时候同陌生女子闲聊勾扯那般严重。后宫们犯些不严重的小毛病,他向来注意在教导的时候避开侍儿们,尽量保全他们的体面。
董云飞看安澜如此架势,就没敢在位置上再坐着了,他站起身来语气恭敬地请示道:“皇后哥哥要跟臣侍说什么?”
安澜神情严肃,语气也是少有的郑重:“小云,你玩木牌,本宫不管。你是在你殿里玩木牌,还是在别人殿里玩木牌,你同谁玩,玩到几更天,本宫都不管。”
安澜说到此处,话锋一转,用比方才更加严厉的口气道:“可你不能贪玩木牌连天子的召幸都拒绝掉。身为男子,最重要的事是服侍好妻主,贪玩木牌不肯服侍妻主,别说是在宫里,便是在普通人家,也说不过去!”
董云飞吸了口气,他万不料安澜居然把这么一桩小事,说得如此严重,但他也不好当面顶撞安澜,当下撇了撇唇角,眼睛看着地面,没有接话。
安澜瞧见他撇唇角的动作,继续用严肃的语气教训他道:“你不要不服气,你以为这只是一件小事,你不去承恩自有别人承恩。本宫要告诉你的是,这绝不是一件小事。它意味着你对天子缺乏敬畏之心,你今天敢拒绝天子的召幸,以后没准就会轻慢天子,甚至因为对天子不满而谋逆谋叛。”
董云飞皱皱眉头,他只是一时贪玩罢了,安澜说得也未免太过了些,甚至都要否定他的忠诚了,他朗声抗辩道:“皇后说得太过了吧?臣侍再怎么无状,也不敢心生叛逆。臣侍是董家男儿,董家世受皇恩,代代都是忠臣良将,臣侍便是再不孝,也不会坏了董家的忠良家声!”
安澜毫不退让地盯着他看了一瞬,针锋相对地道:“本宫不过说了你两句,你连哥哥都不叫了,你这般受不得委屈,你让本宫怎么相信,你的不敢和不会?”
董云飞被噎了一下,但他还是觉得安澜的推理是有问题的,他轻声道:“皇后哥哥,是你先说臣侍会谋逆谋叛,臣侍才激动的,臣侍也不是受不得委屈,臣侍只是不能接受皇后哥哥否定臣侍的为人。”
他说着话就嘟起了水润润的嘴巴,一双弧线优美的桃花眼也皱皱地敛在一起,看上去要多委屈就有多委屈。
安澜抬手指指坐位,适时地把话往回收:“这话是本宫说得过头了,本宫道歉,小云的忠心和人品,本宫还是信得过的,只是啊,小云你先坐下。”
董云飞看他这么说,就很给面子地坐了下来。安澜待他坐下后,换成了语重心长的口气继续劝他:“有些事,不是你不会这么想,别人便也认为你不会这么想。你是个有战功的男儿,身后又有董家,虽然你没有女儿,可在有些人看来,没有孩儿也就没有牵绊,与母家联手造起反来,才更加无所顾忌!”
董云飞张了张嘴,他万没料到,他没有孩儿,居然还能够被这样理解,他以前只想着他不生女育儿,就能够让安澜和明帝少些猜忌,没想到不生也会有问题。
安澜微笑:“小云,你是想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是吗?”
董云飞点头:“是的,皇后哥哥,臣侍的母家忠心耿耿,臣侍对陛下的心更是可昭日月,倘或仍有小人要诬陷臣侍,臣侍真是无话可说。”
安澜肃声道:“小人怎么样构陷,你我无法预知,也无法完全避免,你能够做的只是谨言慎行,不给小人送构陷的把柄。譬如昨日之事,知道的,说是你一时贪玩,想要构陷你的,就会说你是恃宠生骄,仗着有战功有母家,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董云飞小声道:“那也得看陛下怎么想,要是陛下不这么认为,那些小人,再构陷又有什么用?”
安澜笑了笑:“陛下自然不会这么想,可你因为玩木牌拒绝了她,她就会认为她在你心中没那么不可替代,一个小小的木牌就能替代她,那么等以后有人说你为了新的女子,选择舍弃她的时候,你觉得她会全然不信吗?”
董云飞有点急了:“这,玩木牌而已,怎么就扯到能不能替代上头去了,还新的女子?皇后哥哥,你想得也太远了吧?陛下她也曾因为别的人别的事,好些天不去看我啊,我难道也要这样自责反思吗?”
安澜摇摇头:“小云,你还是没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意思,玩木牌这件事的确是件小事,可它透漏出来的消息却是你没有把天子放在至高无上的位置。你是天子的后宫,你如果认为你和天子是一样的人,陛下可以因为别人不来看你,你就能够因为别的事拒绝她,那你早晚是要吃亏的。”
哎?
董云飞愣了好一会儿方才道:“只有陛下委屈我的份,没有我拒绝陛下的份?这也太不公平了吧?”
安澜苦笑了一下:“跟陛下讲公平,你这是想要被灭掉吗?天下太平之后,陛下一直以一颗宽大博厚的心善待功臣,你是想成为第一个被剪除掉的功臣吗?”
这,董云飞哭笑不得地道:“行了,皇后哥哥你到底想让我怎么做,你直接说吧,我听你的就是了。”
“给陛下递牌子道歉,陛下要宠你,你就接着,陛下要罚你,你就受着。”安澜讲得干脆利落。
“臣侍知道了,臣侍回去就给陛下递牌子。”董云飞答应了下来,小脸已经苦成了腌渍的茄子。
安澜瞧着神情苦巴巴的人,忍不住笑道:“你呀,好像本宫如何欺负了你一般,本宫是把你当弟弟,这才苦口翁心地劝说你。你不要理解差了。”
董云飞连忙表态:“臣侍不会想差的,皇后哥哥不用多心。”
安澜伸手揉了揉额头,向外逐客:“不会想差,你就先回去吧,尚公子要到了,本宫知道你怕见他。”
“主子,您何苦这么劳心呢?都要传尚公子诊脉了,还这般思虑。董嘉君也不是小孩子了,他的事情,他自己会管的。”宏儿待董云飞走后,就迈步进了殿门。他没有听到安澜和董云飞说什么,但看董云飞走的时候,心事重重的模样,他猜他家主子必定是给董嘉君说了什么很要紧的话。
安澜颇不赞成地摆摆手:“本宫不费心能行吗?打天下容易,坐天下难,嫁妻主容易,守妻主难。本宫明年就三十岁了,小云到正月里就进宫整五年了,对本宫和小云他们来说,往后的几十年才是真正艰难的时光,每一年都有可能暗伏杀机,本宫不多费点心,又如何能够让大家都平平安安呢?淑君的事,本宫就是费心费得少了。”
宏儿听他这么说,便不再劝了。
安澜见宏儿不说话了,想起今个儿早上慕儿过来禀报的紫宸殿中发生的事,便吩咐道:“你马上去一趟皇仪宫,问问那个康儿,事情究竟是怎样的?慕儿说倩儿说是林从发怒打翻了铜盆,本宫不大信,林从虽然骄傲些,但他向来不为难侍儿。”
“主子,奴才现在去吗?尚公子应该就要到了。”
“现在去,带一支金簪子过去,算本宫慰问伤者,这会儿倩儿应该在前头伺候陛下上朝,你赶紧去。”
宏儿一跺脚:“主子,奴才真怕您这么劳累下去,身体累垮喽。”
安澜微笑:“本宫就是个劳碌的命,累不垮的,你赶紧去吧。”
他昨个儿饱睡了一觉,今个儿就觉得精神恢复得差不多了,传尚然兮过来,只是想让尚然兮给开他个滋补的方子,让他在三十岁以后还能在枕席间同年轻时一样。
董云飞是个做事干脆利落的人,想要如何,就会立即去做,绝不拖延推诿,回去之后,他先是重新梳洗了一番,而后换了一身新做的冬日宫装,又在殿里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估摸着明帝要下朝了,就拿了镌有“熙和殿董”四个字的宫牌,去皇仪宫门前递牌子。那守门的护卫把牌子收了,交于宫侍向里头通报。他便站在门前静静地等待,等了没多大一会儿,那去通禀的宫侍就回来了,对他言道:“嘉君主子,请随奴才进来。”
董云飞听了,便随着这侍儿进去,等到了紫宸殿台阶下面,他刚要迈步上台阶,那侍儿却拦住了他:“请嘉君主子跪在这里等候,圣上忙完了,自会宣主子进去。”
董云飞皱了皱眉,问那侍儿道:“这是陛下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那侍儿鼻孔朝天,十分傲慢地答道:“嘉君主子这话问的,难道奴才敢假传圣旨吗?”
自己不过是一时贪玩,她就要这般对自己吗?
董云飞气得转身就走,然而他刚走了几步,便听倩儿道:“董主子,你无故拒绝天子,眼下不过是让你跪着恭候天子,你就不肯,你也太不逊了些吧?你是吃准了陛下好性儿,你就连这点责罚都不愿意认是吧?”
董云飞简直要被气炸了,然而想到安澜劝导他的话,只能咬牙忍了,一掀袍摆跪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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