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想要玩牌?一大早就拖着贵君哥哥跑过来。”十一月初一日的上午,沈知柔一边看着手上的木牌,一边询问董云飞。他今个儿刚一起身,董云飞就陪着薛恺悦来同他玩木牌,董嘉君还为了凑够四个人,带了个熙和殿里的侍儿过来。
他见这架势,只得匆匆地用过了膳,随意地挽了挽长发,就坐在了牌桌上,陪董云飞玩木牌。
董云飞没回答,薛恺悦替董云飞解释,“他这是昨个儿没玩成,心里头痒痒得厉害,这才一早过来,打扰知柔啦。”
沈知柔倒也没觉得打扰,只是他一向喜欢晚睡晚起,这会子还不到巳时,对他来说确实有些早,不想翌日再发生这种一大早紧赶慢赶梳洗用膳接待亲朋的事情,他决定给董嘉君找个事做,他状似无意地打了个呵欠道:“嘉君和贵君哥哥,最近不忙啊?玩牌玩得这么频繁?”
董云飞一边出木牌,一边闷声回答:“有什么好忙的?陛下才没功夫理我呢,她就是理我,我也不想理她。”
昨个儿安澜和顾琼忙了一天分派家具和木炭的事,没工夫再举行合宫大宫宴,晚上明帝翻的又是赵玉泽的牌子,他这心里头正有一肚子气呢。
沈知柔斜了他一眼,话说得利落又俏皮:“我可没说陛下,你别不打自招。”招字还特意咬得重一些。
董云飞眨眨桃花眼,问得飞快:“那你说谁?”
沈知柔慵慵懒懒地道:“我是说你们巡视处就没个事吗?你俩最近天天玩木牌,都没出去管事吗?”
董云飞敏锐地问道:“你怎得突然说这个,你有事让我们管?”
“是有件事,不过也不算是我的事,我就是觉得这事啊,它不应该这么着,得管管。”
“什么事啊?”薛恺悦边观察自己的牌,边替董云飞发问。
“京城南郊官宅一带有人开了个医馆,叫天不收,据说这个天不收医馆不负责看病,专门干给男儿堕胎的勾当。”
董云飞不以为意:“他堕胎就让他堕呗,这不归我们巡视处管啊。”
“是只堕男胎不堕女胎,而且我听说,很多男儿都不是自己愿意去的,是被他们家妻主逼迫着去的,这事还不归你们巡视处管啊?”
董云飞倏地立起了眉毛。
董云飞和薛恺悦一个骑马一个坐车,带着沉烟梨秋雨棠拂翠四人,快马加鞭,天刚到未时,就赶到了南郊官宅对面的民居街上。
这是一条五里长的东西小街,街宽只有五尺,街两边大都是面阔三间的两进小院子,其中南边一侧的院子,因为直接背对着南郊官道,收拾得更为整齐一些,院子的主屋多是两层的楼房,而北边一侧的院子,相对要杂乱许多,院子的大小进数各不相同。这家天不收医馆就开在北边一侧的三间青砖房做临街倒座房的小院子中。
董云飞先自己下了马,把马匹交给沉烟牵着,再自己上前去,搀扶薛恺悦下车,嘱咐梨秋同沉烟一道看好车马,他便同薛恺悦带着雨棠拂翠一起迈步向院门内走。
才刚迈步,榆木大门后头乌漆圈椅上坐着的一个痞里痞气的瘦高个女子就站起来拦住了他们:“几位来我们天不收有何贵干?”
董云飞一指薛恺悦十分明显的肚腹,“听说你们这里专管堕胎,我家哥哥想过来问问。”
那女子斜着眼睛瞪了他一眼,语气凶巴巴的:“怎么的,想处理掉啊?就你们几个来?你这哥哥的妻主呢?”
董云飞一边拿眼睛往院内看,一边回答:“我家哥哥不想让妻主知道。”
那女子听了,冲着他们一摆手,露出胳膊上纹的青鹰图案,“那不行,你们妻主不来,没人敢给你们堕胎,哪来的回哪去。”
“那让里头的大夫给我家哥哥瞧瞧,是女胎是男胎总可以的吧?”董云飞丝毫不退缩,抛了第二个方案。
“这行。”青鹰女子手一挥,把他们给放了进去。
董云飞陪着薛恺悦进内,心里这个惊讶啊,院子从外面瞧着不大,里面的人却并不少,正房门前站立着六七个大肚子的男子。这些男子有看上去已经三十来岁的,也有不足二十岁的,不管是衣着精美的,还是衣着朴素的,每一个的表情都是既愁苦又麻木。而站在他们旁边的女子们,则是不管年纪大小、衣着如何,个个脸上都写着不耐烦三个字。
男子们跟木桩一样站着,眼珠儿都不怎么转动。
女子们却在互相聊天,其中一个西境口音袖子上满是油污的胖女人,问一个一身红缎绣花冬装,看上去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女子道:“我瞧你家中也很过得,怎得也来堕掉啊?”
那年轻女子用北境口音回答道:“过得也不能一个劲儿地养赔钱货啊,不瞒姐姐说,他是我的第四房,前三房一个人给我生了一个赔钱货,我要是不狠心堕掉,这以后还有银子娶五房养女儿吗?我从北境抛家别舍到这边做个小本生意,每个月起早贪黑辛辛苦苦挣上六七两银子,不能都用来养赔钱货啊。”
那西境口音的胖女人激动得一拍巴掌:“妹子,你这话说得太对了,姐姐我没你娶得多,我就娶了他们兄弟俩,可这俩丧门神,连着给我生了三个赔钱货,我给人做厨娘,一个月就挣一两银子,能养得起几张嘴啊?眼下不把这第四个赔钱货一起堕掉,让我将来的宝贝女儿吃什么花什么?”
那北境口音的女子高兴得拉着那西境胖女人的胳膊:“姐姐,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这赔钱货,有三个就行了,决不能养第四个第五个,咱们又不是凰朝的皇上,养不起这么多费银子的玩意儿。”
董云飞听得握紧了双拳,薛恺悦更是眉头深锁,但两个人都知道,这会子还不是与这些女子理论的时候。二人绕过等候的男子,往正房中瞧了一眼,只见对着房门的屏风前面设了张医案,医案后面坐着一个五十来岁的女子,看模样应当是个医者,这医者旁边还立有两个年轻女子,应该是这所医馆中的小伙计。
那在医者对面坐着的是个二十来岁的男子,这男子正让医者诊脉,男子身侧立着一个女子,这女子上穿窄袖红绸短袄,下穿杏绸绑腿长裤,头上扎了个红绸头巾,一看就是个给富贵人家做粗使婢女的人。
男子则穿得还不如这女子,青布长袍,黑布鞋子,头上戴的也是木簪子。此刻正低了头让医者诊脉,眼睛哭得红红的。
医者很快就给了结论,“是个男胎,堕不堕?”
这医者诊治的是这男子,问的却是那粗使婢女。
“堕。”粗使婢女毫不犹豫地开了口。
“妻主,妻主,奴家求你,把这孩子留下吧。”男子从凳子上站了起来,哀声恳求这粗使婢女。
“留什么留?留了你养活他啊?”那粗使婢女瞪了这男子一眼,气势十足,听口音也是北地女。
那男子听粗使婢女这么说,肩膀瑟缩了一下,悲悲戚戚地道:“可是,奴家,妻主,奴家舍不得。”
那粗使婢女蹙着眉头呵斥这男子道:“有啥舍不得的?你头一胎是个小子,我已经让你留下了,你这胎还想留,那韩家的肚子里也有一个了,他是头胎,我总得让他生吧?我一个人挣银子养你们两个,还要养四个娃,你是不是想把我累死啊你?”
那男子嗫嚅着道:“妻主,加上韩家弟弟肚子里的也才三个嘛,你怎得说是四个呢?”
“呸,你将来不得再给我生个女儿啊?加起来不至少是四个吗?”
“妻主,四个就四个嘛,四个也不多,你就发发善心,让奴家把孩子留下来吧。妻主,奴家求你了。”
这女子还没有答话,那门外等候的胖女人不乐意,高声嚷道:“我说你这个妹子,你到底堕不堕?你不堕,先让我们来啊,你磨蹭个啥呢?”
那粗使婢女一听有人催促,立刻就拿定了主意,对那医者道:“堕,大夫您给开药吧。”
“且慢!”
董云飞大喝一声,走到医案前,冲着这医者厉声道:“医者母父心,你却干这蛇蝎心肠的勾当,你算什么医者?你还有一点医者的操守吗?”
那医者听他这么说,立刻驳了回去:“这位公子,你莫要胡说,这堕与不堕,是列位娘子决定的,小可不过是给她们解决难题罢了。要说医者的操守,小可坚持让她们在小可的医馆中堕胎,有什么麻烦小可都及时处理,尽量不让这些男子丢了性命,小可这般用心良苦,都不叫母父心,那这天下还有什么叫做母父心呢?”
这医者说话间,已经把包好的药料包递于那粗使婢女,“这位娘子,这药是五钱银子,你付了银子带你家夫郎去星字房吧。”
董云飞看这情形,便不再理会这医者,冲着这粗使婢女吼道:“你为人妻主,不想养育更多的孩儿,为何不服避子药?逼着你家夫郎堕胎,自己杀自己的亲骨肉,你还是个人吗你?”
那粗使婢女接过药料包,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挑着眼睛问他:“你哪来的啊?跑这管什么闲事啊?本姐姐服不服避子药,逼不逼夫郎堕胎,跟你有关系吗?我自家夫郎我还做不了主吗?!”
薛恺悦沉声道:“你还真做不了主,那娃没在你肚子里,这几个月吃苦受罪的不是你,你凭什么要求他堕胎?”
“凭我是他的妻主,凭他是我的夫郎!”这粗使婢女中气十足地大喊了一声。薛恺悦一字一顿地道:“他是你的夫郎你也没这个权利!”
“那不可能,除非他不是我的夫郎,否则他的事我就有权做主!”那粗使婢女的叫喊声比方才更响亮了些。
那些围观的女子也纷纷跟着嚷嚷:“生女育儿,权在妻主,这是姚天几千年的规矩!”“你这小哥儿是谁家的夫郎,在这里胡言乱语,多管闲事?”“今个儿疯子怎么这么多?一个两个都跑这儿发起疯来了,真是晦气!”
董云飞一个机灵,看着那男子问道:“如果,让你自己选,你是愿意继续做她的夫郎呢,还是愿意同她和离留下这个孩子呢?你要知道你若是愿意同她和离,官府是一定会支持你的,逼迫夫郎落胎这是七必离之一。”
那个男子像听到了天籁之音一般,急急切切地询问道:“官府果然会支持我吗?”
董云飞重重地一点头:“会的,凡妻主犯七必离,夫郎又提出和离的,无论妻主是否同意,无论母家是否允许,判案者都必须当场支持,否则便算渎职。”
那男子抚了抚肚子,眼睛中升起了希望的光:“那我愿意同她和离。”
董云飞高兴极了,“太好了,你真是个勇敢的男儿!”
他的话音刚落,那粗使婢女就指着那男子怒吼道:“你说你愿意干啥?同老娘和离?你真是胆肥了你啊,我跟你说,你敢同我和离,你生的那小兔崽子我就不养了,你自己养去!我看你有多大本事,能养活你自己还养活得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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