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薛恺悦和顾琼全力赶路,每日里天不亮就起身,在晨光熹微中出发,白天一天不怎么休息,赶到晚间戌正天彻底黑下来了才住店,但从暗香县到京城实在是有点远。本来界牌关到京城就有三天半的车程,暗香县和界牌关之间还隔着两个州呢,一个是由原来的妙舞郡改名的妙州,一个是原来的定南郡改名的谨州。这么一来,紧赶慢赶,五月二十四的晚上,他们离京城仍有三百里,看来无论如何都不能连夜赶到了,两个没办法,又在旅店中住了一晚。
心里都牵挂着明帝和孩子,两个谁也睡不踏实,寅初起身跟店家结账,寅正就开始继续赶路。好在马匹都是半个时辰可行八十里的快马,三百里也不过就是两个时辰的路程,当然人不累,马会累,中间他们用了个早膳,让马儿休息了大半个时辰,到巳初就一口气赶到了京城。
进了城门,他们就要和王家父女分道扬镳,受了他们两个天大的恩情,王家父女自然要说些客气的话,然而,王家夫郎才刚开口说了句:“奴家多谢两位殿下援手,两位殿下的大恩大德”,薛恺悦就拦住了他的话茬,急辣辣地冲他一摆手:“不必客气,直接去王韶大人家吧,后会有期”,说完让小伙计们把王家夫郎的行李全部搬下来,往路边一放,又吩咐小伙计们赶着其余车马回天心楼,而后亲自驾车,径直带着顾琼朝着宫城飞驰而去。
车子直驶到景福门,薛恺悦方才停下车辆,侍卫们上前接过马缰绳,笑呵呵地请安:“两位殿下可算回来啦,属下们都盼了好几天了。”
薛恺悦以为这不过是个客套话,他们和侍卫们又没什么交情,侍卫们盼着他们回来做什么?当下他不搭腔,径自跳下车来,亲自搀扶着顾琼下了车,却见顾琼递了个赏封过去,笑吟吟地对侍卫们道:“有劳你们,这是万家春色的酒席票,得空了去消个乏吧。”侍卫们个个喜笑颜开,纷纷给顾琼道谢,又殷勤询问:“怡卿主子这马车待会还要出门么?若是要出门,属下们就不往马厩放了。”
顾琼微笑:“不出门了,你们按规矩办就是了。”
薛恺悦这才知道侍卫们是盼恩赏呢,暗道自己于这些人情世故上,真是跟顾琼差远了。顾琼的贴身小侍把金翅雀笼子递了一个给他,他扛上行李包袱,背上宝剑,就冲顾琼微笑告辞:“我先回碧宇殿了,咱们翌日见。”
顾琼噗地一声就笑了:“恺哥真是比我都心急。”
薛恺悦听了也觉得自己过于心急了些,又想着这般心急,也不一定能立马见到明帝,心情瞬间就低落了起来,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顾琼极会察言观色的,见他脸上的兴奋劲儿忽然间消失了,也不急着迈步了,知道自己打趣得过了些,连忙安慰道:“今个儿是单日子,公主要练武的,恺哥快过去吧,我回头带着长乐去恺哥殿里讨茶喝。”
提到女儿,薛恺悦心头越发地惆怅了,女儿在皇后殿里,他也不是一回碧宇殿就能见到的。然而,顾琼也是有儿子要急着看望的人,他不想让自己看上去太过黯然惹得顾琼分神,便振作精神道:“小琼说得不错,这会子赶过去,还能教辰儿练会儿枪,小琼回头见。”
从景福门到碧宇殿路程极近,薛恺悦健步如飞,不过半盏茶的功夫,就到了碧宇殿,原以为他多日不在宫里,小侍们会懈怠得紧,哪知才到院门前,他就看见院门上红绸高挂,他微微惊讶,但想着可能是安澜统一安排的,也就不以为意,继续向里走。才迈过院门,露儿和涵儿就小跑着迎了上来,欢快地嚷着“主子回来啦”,“奴才见过主子”,两个不待他答话,就一个接他手里的行李包袱,一个接他手里的鸟笼。他越发地惊讶,这露儿和涵儿都不是他的亲信,怎得对他这般亲热?
还没等他弄明白,皎儿几个就从后院跑了过来,皎儿当先上前屈膝行礼:“主子回来啦,奴才天天盼着主子呢。”其余几个侍儿全跟在皎儿身后给他见礼。
薛恺悦点点头,不多说,径直往主殿走,不经意间发现院子的地面干净得没有一片树叶,花坛里没有一棵杂草,暗道这果然是要到天祥节了,便连这空院子,安澜都派人收拾整齐了。
进了主殿,皎儿去给他端冰水,几个侍儿服侍他洗漱,每个人的动作都是前所未有的谦卑。端水盆的侍儿以往都是挺胸抬头地大踏步走进来,偶尔会把水晃出来洒在殿中间,到了盆架前,再把水盆没轻没重地往盆架上一放,全然不管会不会溅出水花来,此时却是一路弯腰进来,把水盆轻轻地放在盆架上,从始至终,里面的水纹丝不动。递帕子的侍儿以往都是把帕子随随意意地递给他,有时双手,有时单手,从来不讲究,此刻却是将帕子捋平了,弯下腰来,双手高举过头,才把帕子递于他。
这是怎么了?薛恺悦有些不大明白了。
他一边疑惑,一边在宝座上坐着歇息,皎儿递上冰水,他伸手接过,低头的瞬间,一眼看见殿内的石头地面光可鉴人,显然才用抹布擦过的,他不由得转了转眼珠,开始思索。他殿里的侍儿他是知道的,做事算得上勤快,也不敢怠慢他,可是,他这次出门没有预定的归期,他们事先是绝不会知道他这个时辰到殿里的,竟然提前打扫了院子,擦了房间的地面,这勤快得有点过度了吧?行军的经验告诉他,事有异常必有缘故。
水晶帘响,露儿挑帘子走出来,上前屈膝请示:“主子,奴才已经把行李给主子放到后殿柜子里了,主子回来的消息,可要奴才们告诉皇后殿里?”
嗯?以往他回来,他们不都是自行报告给安澜,不用他管的么?尤其是这个露儿,他殿里有个大事小事,露儿哪次不去偷偷告诉皇后呢,几时需要请示他了?
薛恺悦不答话,开始饮冰水,露儿见状,便自行起来,垂了头侍立在一旁。其余几个方才没露面的侍儿,此时全都进殿来给他问安,请了安之后,切瓜果的切瓜果,整理盘子的整理盘子,往角落里放冰块的放冰块,窸窸窣窣一阵忙,无事可做的侍儿就都和露儿一样在殿两厢垂首站着,安静地仿佛不存在。
薛恺悦心头越发惊异。
“天热,主子赶路辛苦,可要换件衣服?”皎儿上前请示,薛恺悦猜皎儿是有话要跟他讲,当下便随了皎儿起身往内殿走。
“主子,筠华殿的侍儿偷懒,皇后主子吩咐去赏刑司领罚,每天去两个,到今个儿早上已经打了六个了。”皎儿边服侍他更衣,边低声给他回报。
“他们被打,你们就怕了?”薛恺悦吸了口气,责打侍儿这种事他进宫这么几年,听说的次数五个指头数得过来,但比起侍儿被打,他更惊讶他殿里侍儿的态度,他们是被吓到了吗?
“那可不是,大家天天盼着天祥节能得些赏赐,结果赏赐没等到先等来一顿板子,谁不怕啊?”皎儿一边蹲下身子给他整理腰带,一边自顾自地讲。
薛恺悦回忆了下他以往不多的几次去筠华殿做客的情形,暗道这筠华殿的侍儿是该拾掇拾掇了。
他对筠华殿侍儿的了解,主要是源于他去筠华殿哄小皇子的经历。原本他和陈语易关系一般,他在陈语易之后进宫,却在后宫中第一个生了公主,位分迅速地超越了原本据说颇为得宠的陈语易,虽然他为人正派,陈语易在男儿中也算得上性情洒脱的,但有了他后来居上的这个事实在,两人的关系就不可避免地有些微妙,加之陈语易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男儿,他却是酷爱练武文事上不甚精通,两人没什么共同的话题,平日里见着了也没什么可聊的,因而几年下来,他去筠华殿的次数很少,陈语易也几乎不到他殿里来。可是虽然他只去过几次筠华殿,他却清楚得知道筠华殿里这十几个侍儿都是有些自在随意的,相互指望、懒得动弹、行动迟缓、声长语慢、随口敷衍,这些小毛病都是有的,就连他向他们要个什么东西,他们也敢拿话应付。
他记得第一回去练枪,想给小皇子演示下怎么扎靶子,就让筠华殿的侍儿们去做个枪靶子,十几个侍儿互相看看,都不肯动,一个侍儿干脆跟他讲,他们殿里没什么能做靶子的材料,最后还是陈语易指派了个侍儿去后殿找了些布料出来,他和陈语易两个亲自动手做了个靶子。
只是,据他观察,陈语易对筠华殿里的侍儿并没有太多不满,不知眼下这场责打究竟是安澜的意思还是陈语易自己的意思?
当时做完靶子,他就觉得这样子拿话应付主子的侍儿,若是在他殿里,他是断不能忍的,当时他就注意看陈语易的神色,可是从头到尾,陈语易好像并不怎么生气,他便不好多事。后来他又去了一趟,暗中留心观察,发现陈语易和侍儿们的关系不冷不淡,彼此倒也相安,他也就不好代为出头。
如今是安澜替陈语易出头还是安澜要警告陈语易呢?薛恺悦不得而知,但他不想他殿里的侍儿每日里胆战心惊地过日子,当下带着皎儿迈步出去,朗声宣告道:“行了,不就是筠华殿里几个小侍挨打了吗?他们平日里怎么个情形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你们平时还好,如今照旧就是了,不必怕成这个样子。”
露儿几个闻言互相看看,却是谁也不敢第一个流露出喜色,他干脆用手一指露儿:“去皇后殿里禀告一声,就说你主子我回来了,看看皇后何时方便,我好过去请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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