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澄在野外忙碌了一天回来,匆匆地扒了两口饭,看看时辰,已经是亥初了。这么晚了,他尚且闲不了,要把今日考察的河滩的详细情况记录下来,再把想要规划的桥梁和闸门的设计方案在纸张上画下来,明个儿一早交给岳飘存档。他这阵子一直是这样,白天去勘察地形、布置任务、商量解决方案,晚上把勘察的结果绘制成图行诸文字,有时候还要见缝插针地同岳飘就当地的人资物力官员士绅的情形做个商谈,几乎没有一日有空闲,就连明帝的御笔信,他也是拖到初二晚上熬夜给明帝回复的,当时距他收到信已经整整五天了。
岳飘知道后,很是不客气地把他批评了一顿,说是别说明帝是天子,就只说明帝是他的妻主,他都不能够把明帝的信拖这么久不回复。说她算是知道他为啥总不得明帝宠爱了,该邀功的时候不邀功该争宠的时候不争宠,既不爱惜容貌,又不懂得拾掇自己,活该他被冷落,倘或他是她的夫郎,她也得冷落他。他自知理亏,也知道岳飘这话是有道理的,就由着岳飘发火。次日该怎么忙还是怎么忙,忙到今日仍旧没能告一段落。
把考查情况笔录和设计图都做完之后,时辰就已经到亥时末了,他打了个哈欠,准备洗了脚休息,便喊秀儿去提热水来。连喊了两声,都没听见秀儿回答,他也没在意,从书案前站起来,迈步往室外走,站在走廊上喊柳笙给他指派的两名男护卫:“小张小刘,小张小刘。”
他刚喊了这么一嗓子,圆脸护卫小刘就从耳房中奔出来了:“怎么了主子?”
江澄笑着吩咐道:“给本宫打盆热水来。”
那小刘答应了一声,自去忙碌。
江澄自回房中更衣等待。小刘打完热水回来,伺候着他泡了脚,秀儿都没见人影,另一个护卫小张,也始终没有露面。
江澄回忆了一下,似乎这两三天晚上都是小刘给他打热水倒热水,小张和秀儿晚膳时分还能见到人,到夜深一点就不知道去哪里了。他心头起疑,看着端着脚盆往外走准备去倒废水的小刘,轻声问道:“秀儿和小张是怎么回事?”
小刘的脚步立刻就顿住了,视线朝下,眼珠儿转了两转,表情很是耐人寻味,话也说得结结巴巴:“主子,您问卑职这个,您让卑职咋回答哟,出门在外,都是个人顾个人,他们俩的事,卑职哪知道啊?”
江澄笑着拆穿他:“你不知道,你还说咋回答?你这分明是知道,知道秘密却不能说的滋味也不好受吧?究竟是怎么回事?跟本宫慢慢说,本宫绝对不告诉他们俩,是你说的。”
小刘听他这么说,嘻嘻地笑了起来,把手中的大瓷盆往地上一放,凑到他跟前站着,用掩不住兴奋的语气小声道:“主子,小张他,他前几天就已经跟了那位荀令史了,这几天天天晚上住在荀令史房中,天黑过去,早晨回来,都不带避人的。”
江澄并不意外,之前在来的路上,他让众人选择是去用午膳还是径直前行,那荀令史一选了用午膳,方脸护卫小张就跟他说忘带水壶了,打马如飞地跟在荀令史后头去了,他当时就怀疑这方脸护卫同这荀令史有什么。
“这也罢了,你再说秀儿。”这方脸护卫是才给他做了护卫的,彼此谈不上有什么感情,荀令史也只是个普通下属,还是柳笙的亲信,眼里只有柳笙,根本不把他这个男子左相当回事。他虽然同柳笙没没有矛盾,但对这样眼里没他的女子下属,他并不想上赶着笼络,对这下属的私事,他也不打算过问,彼此只维持最不易出错的公务关系即可。
可是秀儿就不一样了,秀儿是跟了他三四年的侍儿了,对他知冷知热的,做事勤快又用心,他当初为了秀儿,大闹了顾家开的云想衣,主仆之间感情很深。秀儿的事,他是极其放在心上的。
这下小刘说话就不那么利索了,但是声音比方才更加兴奋,脸上的表情也是掌握了一极稀有谈资的得意和跃跃欲试:“主子,我要是说了,你不可兴说是我说的啊,被岳大人知道是我说的,她肯定恼我。”
江澄倏地一惊,敛了笑意问道:“你说什么?岳大人?这事跟岳大人有关?”
“主子,秀儿他,他被岳大人瞧上了,卑职昨个儿听见岳大人问他喜欢什么样式的镯子,说是什么样式的都给他买。”小刘看他有些不信的意思,连忙讲出自己掌握到的细节。
江澄思索了一下,秀儿是他的侍儿,没准岳飘只是单纯地想给秀儿送点东西呢,“这也不能说是瞧上了秀儿吧?你还有别的发现吗?”
小刘用手指指前院:“主子,卑职在半个时辰前就瞧见秀儿往前院去了。”
前院是岳飘的住处,江澄眉头大皱,低声嘱咐这小刘道:“把水倒了,你随本宫去趟前院。秀儿这事,你守口如瓶,莫讲与别人听,回头本宫赏你个镯子。”
“谢主子,卑职知道啦。”小刘一听说有镯子可得,立刻乐得笑开了花。
江澄在小刘出去后,起身去拿了件外穿的大氅,穿好之后,手上提了个红油纸小灯笼,打着灯笼到得廊下,小刘已经倒完水了,小刘上前接过灯笼,主仆两个屏声静气地往前院去。把回廊走完,到得通往前院的角门前,江澄见角门虚掩着,门栓压根儿就没在门上,门锁更是闲放在一旁的门龛中,他便知道这小刘说的多半属实了。这角门之前都是由秀儿负责上锁,不到戌正就锁得规规矩矩,眼下夜这么深了,门还开着,那必然是有问题的。
江澄同着小刘从角门出来,才刚到得与前院主屋相连的耳房中,就听到主屋中有人在说话,说话的人声音不大,江澄听不大清楚,他冲小刘打了个手势,让小刘先在耳房中站着等他,他自己则从耳房门中转出来,到达前院主屋的窗户下面,细细地听主屋中的人说什么。
主屋中的架子床上,岳飘正揽着秀儿说甜言蜜语:“秀你放心,我既要了你,必然给你名分,我不是那种始乱终弃的人。”
秀儿不大信她:“可是奴家只是个侍儿,生得还不好看,奴家凭什么嫁给大人呢?大人您这会子没人伺候,让奴家伺候您罢了,等回了京,您多半就把奴家给抛到脑后头了,奴家同您也就是个露水情缘。”
露水情缘这话是那个张护卫酸他的时候说的话,昨个儿岳飘给他镯子的时候,被张护卫瞧见了,张护卫就有些嫉妒,酸里酸气地说岳尚书家里正夫侧夫侍夫小郎应有尽有,女儿儿子也都不缺,眼下在这河道工地上玩玩他而已,等回了京,给他点银子也就打发住他了,他想进岳府,多半是做梦。
秀儿知道这张护卫这么说,是因为张护卫自己怕被豪门大家的小姐们始乱终弃,在岳思乔和徐沫都在的时候,就选择了出身贫寒的八品小官荀令史,眼下看他得到岳飘的喜爱,心里头不舒坦罢了。
可是人就是这样,听到别人嘲讽自己的话,哪怕再知道这话不能往心里去,也会忍不住琢磨上好几遍。秀儿越琢磨越觉得他被岳飘始乱终弃的可能性不算太小,他也不是那种把所有的事都藏着掖着的性格,既然心里头惆怅,那就讲给岳飘听。
岳飘听他这么说,可就不乐意了,“秀你说什么呢?本尚书是那等薄情的人吗?我家里头,多你一个不多,你只要愿意,我回去就让你做个小郎。”
她起初的确是人在外面房帷寂寞,也缺人伺候,看这秀儿伺候她伺候得认真,就动了将其收为己有的心思。昨个儿下午给人买的镯子,晚上就悄悄地把人收了,今个儿这已是第二夜了。
这秀儿是个老实男儿,枕席间其实不大懂得逢迎妻主,但胜在年纪不大,细品嫩肉,又很乖巧,让做什么做什么,疼得紧了,也只是咬着唇苦忍,丝毫不懂得反抗。岳飘虽然对他不是特别喜欢,但看在他以清白之身跟了她又如此乖顺的份上,也就想着将他长久地放到身边。她堂堂的工部尚书,偌大的家私,多养一个小郎,那还不是轻松至极的事?
更何况这秀儿还是江澄的侍儿,她敢宠了人不负责,不是明摆着要跟江澄闹矛盾吗?
秀儿听了,心里头只叹自己命苦。
小郎是没有名分的,严格来说,都不能算半个主子,大多数豪门世家的小郎,日子也就比侍儿略强一些,得妻主爱的,能有一两个侍儿伺候,不得妻主爱的,衣裳都要自己洗。
岳飘看这秀儿不答话,便扭头看他:“怎么了?不愿意去我家做小郎,那你想怎么着?住在外头吗?那也成,我京里有闲院子京外有空园子,你想住哪个住哪个。”
江澄在外面,再听不下去,转身去耳房中找小刘拿了灯笼,示意小刘就在耳房处等他,他手上提着灯笼,快步朝主屋门口走,到得门口,砰砰砰敲门。
秀儿正在岳飘怀里伤心,就看见窗户外头忽然有了光亮,好像有人提着灯笼过去了,他心下就有些惊异,小声对岳飘道:“大人,外面有人。”
岳飘还没反应过来,江澄便又砰砰砰敲了三下门,敲完之后,提着灯笼回到窗户前,岳飘借着灯笼的亮光,看到纸窗上的人影像是个男子,耸耸肩膀对秀儿道:“你家主子找过来了,是做小郎还是做外室,让你家主子帮你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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