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只觉烦躁得很,无从下口无从解释,永和再早慧,也只是个点点大的小娃,她要怎样才能告诉他,她同他父君之间只是沟通不良,不是他以为的那样,又要怎样才能让他明白虽然他养父陈语易这阵子忙不过来,懒得搭理她,但她心里头并没有对他养父不满?
这些大人之间的事,一个豆丁大的小娃根本就不会明白,她同孩子解释得多了,只会让孩子更加困惑,可是全然不解释,又像是认同了孩子的话。她胸腔里积了一口郁愤的气,快要把自己给气炸了,可是瞧着永和那落寞又委屈的小表情,不敢在孩子跟前表现出一点来,她把胳膊从董云飞肩膀上抽出来,把永和从膝上抱起来,让小娃靠在她的肩膀上,用额头贴贴小娃的额头,挤出了个笑容跟孩子讲道理:“永和乖,母皇疼你喜欢你,一是因为你是母皇的儿子,二是因为你乖巧可爱,只要这两条没有变,母皇就永远喜欢你,不会因为你父君怎样、你爹爹怎样、你有了弟弟就不疼你了,你明不明白?”
董云飞不敢置信地瞟了明帝一眼,他家陛下这话说得真够生硬也真够蹩脚的,还一是怎样,二是怎样,永和这么点大,能明白个啥?
然而永和听完了,立刻就从悲伤中好转了起来,他先是若有所思地沉默了一会儿,而后睁着水漉漉的眼睛向明帝确认道:“只要孩儿是母皇的儿子,孩儿乖巧可爱,母皇就会一直喜欢孩儿?”
明帝欣慰地一点头,只觉自己是天下最会哄儿子的母亲了:“宝贝儿子你理解的没错,就是这样。”
永和的小脸上绽出了个小花一样的笑脸:“母皇要说话算话哦,咱俩拉钩?”
明帝立刻伸出小手指,勾住儿子那细细的手指头:“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宝贝和儿你就放心吧。”
永和欢欢喜喜地抱住明帝的脖子:“母皇真好,孩儿最爱母皇了。”
明帝马上顺杆爬,伸手拍着儿子的后背,轻声细语地哄道:“母皇也最爱宝贝了,宝贝不要担心哦。”她说着话,在永和瞧不见的角度悄悄地冲着董云飞比了个胜利的手势。
董云飞瞧着这么快就把永和给哄好了的明帝,只觉不可思议,他家陛下这也太会哄了吧?这是哄他们几个哄熟练了,随手用了一招在小娃身上么?明帝瞧见董嘉君那满眼的惊讶,很是得意地冲着人眨了眨眼。她一个有着十位后宫的凰朝天子,哄个只有两三岁的孩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不过她方才那段话也不纯粹是安慰永和,基本上是事实。她是个很喜欢孩子的人,别说是她的亲骨肉,就是姚天任何一个小娃,她瞧见了,第一感觉永远是欢喜爱怜而不是厌恶憎恨,对她自己的儿女,她更是爱到心坎里,这些小豆丁不管是哪个男儿生的,都是她的亲骨肉,继承着她的血脉,延续着她的灵气,每一个在她心里都如珍似宝,没有哪一个在她心里是多余的,不值得爱的,她只偶尔担心她太过溺爱,会让孩子们长歪了,从不会觉得她已经给的足够多,无需再给了。凰朝的女子大部分也都像她一样,哪怕孩子的父亲只是个没身份的侍儿,甚至是个不清不白的欢楼男儿,不管对孩子的父亲如何,对孩子她们都是娇宠有加的。安澜、安清、董云飞、董云逸、陈语和、苏泓,全都不是嫡出的公子,可是个个被母亲手捧着长大,论娇生惯养的程度绝对不输给任何一个嫡公子。
永和终究是小娃,下午练了一下午武功,晚膳吃得又饱了些,被明帝这么轻轻拍抚着后背哄劝,没多大一会儿小脑袋就栽在了明帝的肩头,睡得香香的。明帝见儿子睡着了,冲着董云飞努了努嘴:“喊乳父来,把永和抱回筠华殿。”
董云飞却往殿外看了一眼,外面起了风,他怕乳父就这么把永和抱回去,冻着永和,就对明帝道:“天冷,干脆让永和在臣侍殿里睡吧,明个儿还要练武,省得来回跑了。”
若在以往他是不会这么提议的,这几天跟永和待久了,他就忍不住先考虑永和会不会冻着了,全然没管陈语易那边会不会不高兴。明帝却是想到这一层了,她往上一挑凤眉,做出了个惹人遐想的表情:“和儿在你这睡,那朕睡哪儿啊?”
董云飞怔了下,他前几天才侍寝的,今个儿明帝虽然在晚膳的时辰过来,但他并没有想到明帝会留下不走,此刻见明帝这么说,虽然知道永和睡着了,他的脸上仍旧忍不住起了一层薄薄的霞色。
明帝看得心头痒痒,吩咐道:“去喊人拿软轿来接。”
董云飞心虚地看了永和一眼,出去传软轿。
明帝在董嘉君走回来之后,悄悄地伸出空着的右手握住人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声道:“朕等着就行了,云儿去洗沐吧。”
这才什么时辰就喊他洗沐?这个女人一天到晚脑子里都想些什么?董云飞佯装生气地瞪了她一眼。
明帝毫不在意,抓起人修长的手指就往檀口中放,从指尖到指腹,一点一点,轻品慢尝,到那淡淡的薄茧处,尤其用心,仿佛那肉肉的薄茧,是她最需要照顾的地方。董云飞只觉丝丝缕缕的热情通过手指传到四肢百骸,又由四肢百骸凝聚到头顶,看着明帝左手上竖抱着的永和,他连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明帝见董嘉君一双漂亮的桃花眼都带了香红色,可是薄唇紧紧地咬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没有再逗他,用手一指兰汤房,星目含威:“快去。”
董云飞再不敢耽搁,使出八步赶蝉的功夫来,嗖地一下子就奔到了兰汤房中。
明帝待董云飞离开,也用力平复了一下自己,开始思考两件事。一是永和说的那番话,不像是他这么大点的小孩子能够说出来的,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挑唆?担心有了弟弟他就不受宠了,这是小孩子能够想到的,小孩子都怕更小的妹妹弟弟分走母父的爱,可是后面永和说江澄如何陈语易又如何,这么复杂的关系,恐怕不是永和能够理解得了的,永和再早慧,也不能够自己把江澄、陈语易、持盈三件事情联系到一起去,这多半是听大人讲的。
二是她是不是得下道圣旨,催江澄回来?江澄之这个人简直让她哭笑不得,去东境之前还一幅爱她爱得死去活来的架势,等到了东境,私信没给她写一封,奏折也只来了两道,两道还都是请罪折子,一道是为他没能管好手下差点上了东境豪绅的当而请罪,说是以后一定会严格约束自己和属下,再不在当地买特产了,一道是为他用钓鱼计没有事先向朝廷奏报,更没有想到敌人竟敢下毒而请罪,说是若非天子反应及时,果君敏君三人力战克敌,他就惟有以死谢罪了。
请罪折子上得够快,可是他在东境的情形,她几乎是一无所知,她的私信他也不回,更不知道他究竟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她原本想着他不急着回来,多半是那边的事情忙不完,不回就不回吧,出去一趟总要把事情做妥当,可是现在看,为了永和能够快乐成长,她还是赶紧把人喊回来才是对的。
由江澄之身上,她还想到陈语易,这个陈语易近来画画画得昏天黑地,全然顾不上两个儿子,这事她是不是得管管?若是由着陈语易这么下去,只怕两个孩子都要变成野长的娃了。但是一想到陈语易每炸毛起来,就像个小辣椒一样刺人,她又觉得还是暂时先不管吧,她这阵子事情够多了,不想再去找陈文卿吵架。横竖等江澄之回来了,永和有生父疼着,也就不会再瞎想了。
软轿到了的时候,明帝把永和抱了出去,递给乳父,看着乳父坐上软轿,让侍儿们把帘子放下来,软轿启动,她便准备回去,还没转身,随着软轿而来的倩儿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圣上,奴才有话对您说。”
明帝蹙了蹙眉头,这是董云飞的熙和殿的院门口,她不想在这里同倩儿多话,但倩儿跪的位置正是那天她瞧见他被那个瓜儿像丢麻袋一样甩出去的地方,她便简短地问道:“何事?”
“圣上,奴才知道今晚皇后主子就会给您挑出新的侍儿主管,奴才,奴才只恨自己愚笨,不能体会圣上的心思,得罪了两位主子,还惹了圣上生气,奴才不配再留在圣上身边,奴才,奴才求圣上把奴才打发到外头去,哪怕是去皇陵,奴才也愿意,只要能够不再碍圣上的眼。”
倩儿知道董云飞就在熙和殿里,大门外头也站着两个董云飞的侍儿,他不敢多说,可是又知道这是出宫的最佳时机,不能错过,如果明帝今晚留宿在熙和殿,他明个儿才求出外,那就过于狼狈了。他不能狼狈地离开,因而他用了皇陵两个字来刺痛明帝的心,说完之后,还在地上轻轻地叩首。天冷,额头触地的声音很是清晰,尽管他没舍得把自己磕得太疼,可是那砰砰砰的声响在清冽的寒风中还是很能让人心生怜惜的。
明帝果然心软了下来,她虽然气倩儿自作主张,不想让他再待在宫里,但想着他做的错事都是在她罚他之前的,她便不打算斥责他了,淡声道:“去找内侍省办交接,到东都养济院做主管。”
她本想将他打发到西都去,看着他瘦削的脊背伏在地上瑟瑟地抖着,想起内侍都知说他是京城人,怕他不惯西境苦寒,话到嘴边把西都换成了东都。
倩儿听了,心头就复杂了起来,她果然是个动不动就对男儿家心软的女子,怪不得她那些后宫会对她死心塌地,这样子温柔的人,他既然不能留在她身边伺候,他也绝不能让别人天天伺候她。
心中主意拿定,他向着明帝叩头谢恩:“奴才谢陛下圣恩,奴才连夜去内侍省办交接,明个儿一早就走,愿圣上万福长安,百吉骈臻。”
明帝不疑有他,挥手放人离开:“到了东都勤谨些,把差事做好。”
人都要走了,背后还站着董云飞的侍儿们,她便把那些具有戒斥意味的话改成了勉励的话。倩儿听了,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明个儿得让兆儿把那包没有用完的药洒在明帝沐发的铜盆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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