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殿上彩绸飘飘,宫灯高悬,不到酉正,宫灯已经全部点起,照得宣德殿亮亮堂堂,许是殿宇高大四周又放满了冰块的缘故,在这般炎热的暑天并不觉如何闷热。
殿堂极宽极深,最里面是道三尺高一丈来宽的木台,木台上只放着一张席面,明帝正在席上端坐。木台下面便是大厅,中间留有五尺来宽的走道,走道上铺着百鸟朝凤的红绒地毯,走道两边各放着三列席面,左侧是男儿,右侧是女子。本来男儿有官职的人数不多,但今日是天子寿宴,赴宴的男儿只要有品级便可,有官职的男儿与各家正君以及有封诰的平夫侍夫们加到一起,人数比起做官的女子却是只多不少。
薛恺悦陪着安澜坐在左边第一排靠走道的首席,安澜原本说一到宣德殿就与关鸣鸾谈奕辰的事,哪知他们几个来得偏早了些,关鸣鸾又不知被谁拖住了,眼下还未现身,安澜利用这个空当儿在给奕辰指点已经到场的文武。薛恺悦看看席面,席上空了两个位置,已经入席的人却都是他不熟悉的,苏澈、向绣、还有个年轻的叫不上来名字的男御史,那苏澈和向绣两个又不知在商量个什么,一直坐在位子上低头交谈,眼睛都不带抬一下的,那男御史偏又一声不发,薛恺悦甚觉无聊,他不是个自来熟的人,自然也不会主动找这御史攀谈,当下便把眼睛扫向其他席面。这一看,他就恨不得挪到第二排首席上去。
左边第二排首席上坐着的是林从、董云飞、顾璟、高敬、尔雅、韩凝、苏泓、吴欢几个,全都是当初一起征战四方的旧同袍,薛恺悦心头这个痒痒,高敬几个看见了他,都冲他打招呼,高敬更是热情相邀:“恺哥好久不见,坐这边来。”
薛恺悦看看安澜,见安澜仍旧在给奕辰低声讲述各个官员的家世背景,就没敢答应,只冲高敬颔首道:“小敬几时回来的?得空了去武馆玩。”
高敬几个见他不敢过来,倒也没再相邀,各自低头跟同伴闲聊。薛恺悦手中拿了个杯子,装作饮冰水,关注着他们交谈的内容。他倒不是特别想听别人的私房话,一来坐着无聊,二来这几个都是当初一起打仗的兄弟,他自然关心他们日子过得好不好。
“还是你家岳母好,不催你,你瞧我,自从生了个儿子,就像欠了她们淑王府似的,一天到晚的,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也不知道甩脸子给谁看。”苏泓声音低低的,话却是气鼓鼓的。
“哎哟,你小声点,淑王君就在第一排席上坐着呢,小心被他听见。”高敬拿话拦阻,声音同样小小的。
“听见怕什么?他还能撺掇忆月把小泓休了不成?朝廷早就不准随便休夫郎了。”韩凝声音高高的,一幅天不怕地不怕的气势。
“我现在别人不服我就服你阿凝,你倒是给我们讲讲,你是怎得管教得冯大人?让冯大人在国子监天天讲男女并无不同理应彼此尊重的话。”顾璟坐在韩凝身边,一幅诚心请教的语气。
“侯爵我挣的,女儿我生的,她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可不是我说什么就是什么?”韩凝这话说得底气十足,听得薛恺悦羡慕不已。同样是为国征战为妻主生女,韩凝封了三等侯,在冯家为所欲为,他却只是晋了一级,由君位升为贵君,比起韩凝真是差了不止一点半点。
然而羡慕归羡慕,他终究没有韩凝的福气,过不了韩凝那样的日子,不说别的,他进宫的时候,宫里就已经有安澜、冷清泉、陈语易三个了,他不是最先来的,也不是最后来的,凭什么要求别人离开呢?何况,他看了看正在和尔雅低声细语的林从,无奈地想着,宫里的君卿各有各的好,这些年来大家虽做不到亲如一家,却也彼此帮衬,互相关心,他没有理由挤走他人独占明帝。
林从和尔雅聊了两句声音就不自觉地开始变高,“哎,我说你倒是对自己的事上点心啊,我和你这般大的时候,景儿都一岁多了。”薛恺悦闻言就侧过头去细看,却见尔雅把手中的水杯轻轻地桌子上一放,小脸一缜,很有些生气的样子,“从哥你好啰嗦,你怎么也和玉哥一样,劝起人来没个完。”。
“你个小没良心的,我那天劝了你那么久,你就背地里说我坏话啊?”赵玉泽就在第一排第二席上坐着,闻言偏了头,半真半假地数落尔雅。
尔雅一嘟嘴,“你们两位殿下联合起来欺负我。”
“小没良心的,谁敢欺负你啊?你可是皇子哎,讲真格的,你到底想嫁个什么样的啊?”赵玉泽一探身,抱着尔雅的椅背兴致满满地询问。
“我,我也不知道。反正,反正得要个长得好看的,还得只娶我一个的。”谈及终身,尔雅气势弱了许多,话里的意思却是很明确的。
“这要求可不低啊,既要容貌好,还得性情专一,这可不好挑。”赵玉泽和林从几个啧啧称叹,薛恺悦思量了一下,暗道符合这两个条件的姚天女儿其实也不少,但先要跟尔雅家世相当年龄相近,而后再满足这两个条件,这可就不容易了。
“那边来了个长得好看的,你喜欢不?”一直没说话的董云飞忽然用手一指大殿门口的方向,跟尔雅逗趣。
“又蒙我,哪有好看的?”尔雅笑嘻嘻地接话,口中是压根儿不信的语气,眼睛却是迅速地转了向,顺着董云飞的手指往走道上看,这一看就住了嘴,整个人呆了一样,半晌都一动不动。
薛恺悦见状也跟着看向走道。
走道上向他们迎面走来的,是个二十来岁的蓝衣女子,五官精致端庄,身材纤秾合度,衣服质地精良,首饰珍贵稀有,一看就出自富贵之家,令人不解的是,这姑娘看上去风度高华却又蕴藉内敛,身上没有一般世家豪门女子的那种天之骄女的凌厉张扬,反倒有一种经历过沧桑浮沉的谦和淡泊。
这女子从殿门口走来,速度不急不缓,行经尔雅这一席,似乎注意到了尔雅在看她,一偏头看了尔雅一眼,给了尔雅一个温柔的微笑,这一笑却如香兰慢放宝库徐开,让人不由自主地就心生亲近之意。
尔雅一捂胸口,连声道:“我完了,我完了。”
高敬和苏泓待这女子一离开,就互相询问:“这人是谁?看样子是个世家小姐,可几大世家中没听说有这么一位小姐啊?”“兴许是旁支,也不对,几家豪门旁支中出挑的咱们也都知道,没见过这一位啊?”
薛恺悦也觉疑惑,但他对凰朝的世家女儿不似高敬和苏泓那般熟悉,当下保持沉默。
“这姑娘好像在哪里见过。”林从看看董云飞,有些不确定地道:“是不是宁家的人?”
“你一说我想起来了,宁家的宁眉。”董云飞转转桃花眼,十分笃定地道。
“她娶正夫了吗?”高敬拍拍仍在痴傻状态的尔雅,轻声询问。
“没有,我听澄澄说,不想让她娶北境旧家的公子,可凰朝这边的世家豪门他们说不上话,就暂时搁置了。”赵玉泽及时地插话。
“这和尔雅不是天造地设吗?”几个人听了,立即欢喜起来,纷纷给尔雅出主意。
此时殿内已经是人山人海,每个席上都坐满了,柳笙站起来宣布宴席开始,带着大家向明帝敬寿酒,他们几个连忙跟着起立。寿酒敬过,这才随意落筷。薛恺悦一边夹菜,一边等着安澜跟关鸣鸾提奕辰的亲事。
安澜却似不着急,只劝关鸣鸾多饮两杯,看样子是要等待酒过半,方才开口。薛恺悦乐得清闲,自行用膳。才吃了两口,就听旁边第二席上吵了起来。
“哥,你生什么气,我说什么了?我不就是说这孩子有点胖么?”年轻男儿的声音听上去很委屈,但音色有些陌生,薛恺悦一时间没听出来是谁。
“胖怎么了?吃你家饭了还是用你喂用你养了?”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就很熟悉了,薛恺悦霍地转头,见陈语易气呼呼地冲那年轻男儿发火,他当即明了那年轻男儿乃是陈语易的弟弟陈语和。
“文卿别动怒,咱家孩子确实不算瘦,人家秦正君实话实说罢了,你还不准人家说实话吗?”冷清泉在一旁打圆场。
“就是啊,俗语说得好,褒贬是岳翁,喝彩陌上风。嘴上越是嫌弃啊,心里就越喜欢。”赵玉泽紧跟着劝,把结亲家的意思直接点了出来。
这一下,第二席上除了冷赵几个之外的其他人就都楞了楞。陈语和脸上的表情迅速地调整了,笑容满满地道:“我说孩子胖,我可没说不喜欢这孩子,这孩子虽说胖了点,可一看就是个性情柔顺的,将来长大了必能孝敬长辈顺从妻主,一家子和和睦睦的,我恨不得即刻聘到家里去。”陈语和大概有些激动,声音都些变调。
“是啊,这孩子看上去就是个懂事的,将来必是个体贴妻主的好正君,不知哪家有福气,能娶到这样的好孩子。”另一个年轻的男儿跟着接话,这人薛恺悦倒是认识的,关诵的正夫陶逸晨。关荷的正君健在,陶逸晨大概在家中还不能做主,但脸上的表情诚诚恳恳,瞧着也是实心实意的。
“娶夫当娶贤,娶到一个好夫郎,三代人都受益,我瞧这孩子是真不错,将来哪家娶到了,必能兴旺发达的。”一个看上去相貌温厚的男子接着夸赞,此人薛恺悦虽不熟悉,却也见过两回的,林征的正夫,林从的姐夫。
这第二席上只有安琪的正夫顾三公子顾玚锁着眉头不说话,就在薛恺悦以为顾三公子要一直保持沉默之时,顾三公子忽然开口了:“你们三位说得比唱得都好听,可是你们能替小姐做主么?”
“怎得做不了主?婚姻之事,自古以来就是母父做主。”陈语和最先反驳,陶逸晨和林征的正夫全都跟着点头。
“若是小姐不喜欢呢?”顾三公子继续发问。
“母父给她定的亲事,哪轮到她小人儿家说喜欢不喜欢?反了她了。”陈语和满不在意地答道。
“便是一时不喜欢,久了也必能和睦的,毕竟是正夫嘛,哪有正夫被冷落的?”陶逸晨也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是呀,谁敢给正夫气受?何况孩子是皇子呢,哪个敢不尊不敬呢?”林家正夫跟着附和。
顾三公子听了便不说话了,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薛恺悦在一旁看了,暗道秦关林三家都有意,长乐的婚事倒不好定了,这三家各有优势,端的不知该选谁好了。不过这不是他要操心的,他看看安澜,暗道宴席即将过半,安澜怎得还不开口呢?
正疑惑间,安澜就开口了:“隔壁席上说得那般热闹,听得本宫心里也热络起来,不知本宫有没有福气跟关尚书攀个亲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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