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日上午,安澜从御花园回来,先洗沐了一番,又用了早膳,而后更衣梳发穿戴整齐,待一切收拾妥当,方才打发殿里的一个侍儿去请冷清泉。彼时冷清泉正在玲珑殿里同沈知柔闲坐。近日天色晴暖,沈知柔天天闲着,除了画画再无一事,明帝又不去暖阁中陪他,他一个人在暖阁住着,大觉无聊,看今日天气越发得暖和,已经到不披冬日厚披风,也不觉得冷的程度了,便乘了小轿前来冷清泉处做客。
沈知柔到来的时候,冷清泉正在殿前的空地上给黄蒋两家的小娃演练剑术。今日乃是单日子,向辰和景辰姐妹两个一早就去了两位男师傅处学武,那黄蒋两家的小娃都出自将门,身上多少有些母亲好勇善斗的性子在,见两个公主都去习武,心里头很是羡慕,眼巴巴地目送两个公主离去。冷清泉是个极为疼爱小娃的人,尽管他对这黄家的小娃不满意,不打算让其做自己的女婿,对蒋家的小娃也没什么特别的情分,但瞧着两个小娃眼馋成那样,他便不落忍,从墙上摘下宝剑,就给两个孩子演示了起来。
两个小娃看得极为认真,还极为捧场,冷清泉每演完一套动作,两个小娃就拍手鼓掌,跺脚叫好,他演得越发起劲,连外头的大氅都脱了,只穿了一身平日做中衣的窄袖劲衫,衬得腰如束素剑如游龙,矫能博虎快能追月,两个小娃被他的身姿剑术迷得眼睛都舍得眨一下,顾不上自己是在宫里做客呢,舞着小胳膊小腿儿就跟着练了起来。
冷清泉偶尔瞟了一眼,见两个小娃年纪虽小,但练起武来,却很有些天分,身姿轻盈,动作流畅,心里头也很欢喜,越发教得起劲儿。本来,这单日子原是他教奕辰练武的时候,可是明帝和安澜以怕他累着为名,把教奕辰练武的差事交给了宁远侯关诵,这也罢了,关诵是女子,又是立有战功的宁远侯,教大公主练武身份足够,他不敢争。但他原以为他不用教奕辰了,就可以专心致志教向辰了,哪知道明帝和安澜又怕他同两个小公主关系过于密切,给两个小公主也请了师傅,还是两个武功并不比他高明的男师傅,他心中很不高兴,但也明白明帝和安澜既然这么安排了,他便是想要拒绝,明帝和安澜也一定会有话堵他的,自打明帝坚持要把向辰出继给淑王府,他便知道天子决定的事,尤其是关系到皇权帝位的事,是不会轻易改变的。
只是如此一来,他在单日子只需将奕辰送往皇女宫便可返回玲珑殿,若是不去安澜的麟趾殿协助安澜料理宫务,那一个白天就没什么差事了,便也乐得给两个小娃演练武功。
沈知柔进了院门,静静地看了一会儿,见冷清泉身姿夭矫剑气如虹,全然不输几年前,忍不住鼓起掌来,“淑君哥哥好身手!”
冷清泉正练得入神,听到声音,连忙收剑止步,他身后,黄蒋两个小娃也都跟着停了下来,两个小娃都很好奇地看着沈知柔,显然是都想知道沈知柔的身份。
沈知柔也瞧见了两个小娃,但他向来不参与外事,故而并不理会,只看着冷清泉笑吟吟地道:“我在暖阁里住得无聊,来淑君哥哥这里讨杯茶喝,淑君哥哥不介意吧?”
冷清泉左手提剑,右手做了个请的动作,笑着把他往殿里让,“这是哪里话?你能来,我欢喜都来不及,算起来你也有阵子没到我这里坐坐了。”
两个寒暄着,一同进殿来,冷清泉把宝剑放回高几上的剑鞘中,亲自给沈知柔拿了个绣花小褥搭在腿上,防止沈知柔着凉,又传侍儿灌手炉倒热茶上点心,忙了好一会儿方才停当。饶是如此,尚且语带歉意地道:“前个儿荔枝炭用完了,我想着天气暖和了,就没找皇后要,你觉得怎么样?若是寒得厉害,我这就打发人过去要一些来。”
沈知柔看他如此殷切,心里头便觉出暖意来,浅笑着拦他:“今个儿天气格外暖和,我没觉得冷呢,淑君哥哥不必忙。”
沈知柔是个在小事上极为聪明的,见冷清泉殿中的帷帐桌围靠枕花瓶这些都还是原有的,并没有新春换新饰,端出来的果盘点心也是菠萝和杏干蜜饯,荔枝与春桔一概无,便知道冷清泉自打去岁行事失误,便失了明帝的心,眼下不过是依份例过活,原来时不时就会有的额外的新鲜珍奇物品的赏赐,以后不容易得了,心头很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惆怅。
他原本同冷清泉的关系并不算好,可是他也记得很清楚,当年他还没能同明帝心心相印的时候,冷清泉虽不是宫里最得宠的,可是因着入宫早,人也会来事,在宫里的日子比他舒服得多,尤其是怀上向辰那阵子,有什么不够分的好东西,明帝都会想着冷清泉,有些便连他也沾不到,唯有羡慕的份。
男儿家想保有一辈子的盛宠,当真是太难了。
冷清泉不知道沈知柔想什么呢,他只坐在沈知柔旁边,热络地同沈知柔聊闲天。沈知柔原本就是来找他聊闲天的,见他语气热情,正合心意,两个随意地聊着,却也因为近来都不曾出宫,也不了解外界的情况,便只能聊琐碎的日常。
冷清泉问沈知柔:“你近来还像之前一样一日服两次药么?那些个去寻药的御前护卫可有消息?”
沈知柔则问冷清泉:“我瞧你这里也有几个花瓶,想来你也是个爱花的,我那边的花多有开的,送你两盆吧?”
沈知柔跟冷清泉讲他和陈语易合开的书画铺子已经拿下来了,他家里一文钱不收把铺子送给了他,说是就当给他补嫁妆了,他想着那铺子原是个米铺,得重新收拾买置桌案才能开成书画铺子,可是他同陈语易身边都没有得力的侍儿,没人办这件事。
冷清泉同沈知柔讲若是他和陈语易都没功夫,那可以考虑把事情交给江澄,江澄既掌管着工部又自己懂工事,那些个工匠不敢在江澄跟前敷衍,比他和陈语易自己盯着还省心省银子。
沈知柔采纳了冷清泉的建议,又给冷清泉也提了个建议,他劝冷清泉也开始学着莳弄花草,再不然养鱼钓鱼,毕竟深宫寂寞,一个人的日子最是难熬,找些事情打发光阴,就不那么痛苦了。
冷清泉谢绝了沈知柔的好意,很坦率地言道莳弄花草是个修心养静的活儿,虽然有助于消遣岁月,却会让他与明帝越来越疏离,毕竟明帝这样的壮年天子,眼下最爱的还是风月声色,他还是继续练剑武练琵琶得好。
冷清泉这么回答,沈知柔倒有些意外,他原本以为冷清泉眼下没了任何优势,多半会心灰意冷,岂料冷清泉心性比他以为得要坚韧得多,哪怕失去了女儿这个靠山,也不放弃向上的努力,只要还有一丝机会,就要全力游向天子。他很是真心地祝福冷清泉,笑意直达眼底,还提出让冷清泉得闲了去趟暖阁,他要给冷清泉画一个抱琵琶的小像。
冷清泉听沈知柔这么祝福他,心里头也有些讶异沈知柔的变化,沈知柔以前是绝不会这么说的,更遑论主动给他画小像,联想到上回他在御花园中遇到陈语易,就是沈知柔安慰的他,他心里头对沈知柔的好感也更浓了些。
两个聊得正热络,安澜殿里的侍儿进来传话,道是“皇后主子让奴才来请淑君主子。”
冷清泉与沈知柔聊得正亲,不想就这么撇下沈知柔去见安澜,便问那侍儿道:“你可只皇后传本宫是为什么事?”
沈知柔听冷清泉这么问,便很是贴心地提醒他道:“他一个侍儿哪里知道皇后哥哥的事,我也坐了一会儿了,皇后哥哥的吩咐耽搁不得,淑君哥哥这就过去吧。”
然而那小侍却是知道的,板板正正地回答冷清泉道:“好像是圣上答应了淑君主子的请求,皇后主子便让奴才来请淑君主子了。”
冷清泉听了立时明了这是明帝允下了奕辰同那位岑家小公子的婚事,既是允了,他自然更不急在这一时半刻去见安澜了,笑呵呵地打发那侍儿道:“本宫知道了,你回去同皇后说,慧卿来本宫这里做客,本宫晚点再过去同皇后叙话。”
那侍儿因安澜这阵子对冷清泉比较好,自然也不会非要让冷清泉眼下便去,讲了句“淑君主子可别忘了”就告退回去了。
那侍儿走后,沈知柔问冷清泉究竟是什么事,冷清泉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同沈知柔讲了,末了问沈知柔道:“你说我这么做可对么?”
若在以往他不会问沈知柔的,但眼下他也没什么可商量的腹心之人,沈知柔膝下也没有公主,又是病体缠绵不怎么得宠的了,他便没有了顾虑。
沈知柔听了,低头琢磨了一下,对冷清泉道:“若是这事还未定,你这么问我,我必不能多话的,可既然定了,那我便说句实话,依我看,你二次选的最好。”
这意思便是岑家小公子不如黄家小公子了,冷清泉一时摸不清这道理,同他争论道:“那黄家的小娃,就是方才我演武的时候站在左边的小娃,那容貌你是瞧见了的。”
沈知柔勾唇一笑,款款地讲出自己的理由:“黄家的小娃固然容貌不佳,但他母亲是侯爵,父亲也有家世,又有一父所出的嫡亲姐妹,将来一辈子都有人做援手。那岑家的小娃,虽则生得漂亮,但母亲是个降将,又只他一个,连个庶出姐妹都没有,除了银钱富足,给妻主能带来的助力很有限。”
这一层冷清泉也考虑过了,他压低了声音道:“他母家是不大行,可他父家还说得过去,他是澄之的亲侄儿啊。”
沈知柔清浅一笑:“我知道他是景卿的侄儿,可景卿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谨慎小心又爱惜羽毛的,自己母家的人都不肯照应,岂会多帮侄儿呢?别的不说,你瞧他这两日可有去筠华殿看视过他这侄儿?”
冷清泉沉默了,他这两日每晚都让侍儿们去筠华殿邀请岑家小公子到他殿里做客,从没有扑过空,没有任何一次陈语易说江澄把小娃邀请过去了,看来江澄对这个侄儿远谈不上关心。
沈知柔却又继续讲理由:“若只是这样也就罢了,关键是有些小人,最爱猜疑,她们不知道景卿的脾气,瞧见向儿与景卿的侄儿定亲,没准就要乱猜乱想,别弄得向儿没沾到好处净受猜疑了。”
冷清泉坐不住了,偏过身子问沈知柔道:“那怎么办呢?我要不要再去同陛下讲,仍旧定黄家的小娃呢?”
他此时已是诚心诚意求教的语气了,沈知柔越发为他考虑,缓缓地摇头:“你如今已经不能改了,事不过三,你去同陛下讲,陛下该怀疑你这个人了。陛下既然已经同意,那你只管把小美人定做自己的女婿,拼着往后没有夫家助力也就罢了,本来么,夫家助力也是有好有坏,没有助力更自在。至于别人的猜疑,只要陛下不猜疑你,便没什么可怕的。”
他这话是肺腑之言,冷清泉听懂了,只是心里头高兴不起来,总觉得是自己脑袋不够聪明,弄巧成拙,有点对不起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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