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清冷的玉颜上挂着讪讪的笑,硬着头皮给冷清泉讲宁丰拒婚的话, “朕也没想到这个宁丰竟然这般愚蠢,相信虚无缥缈之语,连天家亲事都舍得拒!朕已经让人收了他的宫牌,罚他以后不准再参加朝廷的庆典饮宴。只是他这么不识礼数的人,想来也教不好儿子,向儿的夫郎断不能再定他家儿子了,泉儿,你看。”
明帝说到这里略微顿了一顿,在她心里还是觉得冷清泉看重嫡庶,那林家小娃乃是庶出,她之前没有提,眼下讲出来,多少有逼迫冷清泉退而求其次的意思,身为妻主,不能给夫郎和女儿最好的,遇事就让人退而求其次,她多少有些愧疚,出语就有些慢。这么一慢,冷清泉就出言截住了她的话,“那就还定黄家公子吧。”
“哎?”明帝一时间没转过弯来,她不着痕迹地扫了冷清泉的一眼,想要确定冷清泉这话有几分真。冷清泉神色如常,甚至漂亮的大眼睛中还闪烁着一丝兴奋的笑意,很显然这话是真的,而且还有着她所不知道的原因让他很乐意接受这门亲事。
不管是什么原因,但只要冷清泉肯接受黄家小公子,那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明帝立刻就改了主意,她决定再不提林家小公子的话,也不问冷清泉究竟是因为什么愿意接受这黄家小公子的,她展眉绽颜一笑,凤眸里的阴郁一扫而光,“朕也觉得还是黄家小公子好,将门虎子,又是嫡出,最适合给人做正君的,泉儿这回同朕想到一起去了。”
她本来还想夸一下这黄家小公子的性情,奈何她并不知道那黄家小公子究竟是什么样的脾气,准确来说,她连见都没见过,虽然黄家小公子这几日都住在宫里,但是她本着小娃再小也是男儿,不宜面圣的准则,别说亲自设宴款待,就连冷清泉的玲珑殿,这几日都没有踏足。
冷清泉看明帝赞成他,越发高兴,乐呵呵地点头:“那就这么着吧,陛下让人知会那黄家,臣侍就等着定亲宴上饮椒花酒了。”
他们两个说得这般热闹,安澜在旁边忍不住提醒道:“淑君,你之前不是嫌黄家小娃不够漂亮么?你如今也不用勉强的。”
安澜因冷清泉近来在他跟前很是伏低做小,并不希望冷清泉违背本心奉承明帝。然而冷清泉一点都没觉得勉强,明帝和安澜都没提宁丰拒绝把儿子嫁给向辰是为了将来能够嫁给奕辰的话,他又不是个特别灵透的人,之前听了沈知柔同他讲岑家小娃不如黄家小娃的话,他就很有几分后悔不该舍了黄家小娃去选岑家小娃,今日听这岑家小娃不能早订亲,他最先的反应并非是像明帝那般深思岑家这么做的原因,而是欣喜于又可以让黄家小娃做他的女婿了。
这样的欣喜之下,他向着安澜一摆手,那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的俊脸上飞出真诚的笑意来:“不勉强,不勉强,臣侍想通啦,正君只要贤惠,别的都不重要,这个小娃年龄虽小,性情大方,很懂得关心人,将来一定是个贤惠的。”
安澜见冷清泉这情形不像做伪,也放下心来,笑着附和:“男儿家第一要紧的是贤惠,这黄家小公子,家世极好,又能贤惠,那真是再好不过的。”
明帝心头大乐,当面吩咐安澜道:“朕明个儿一早让人去给黄家传话,定亲宴的安排都由皇后做主,安排得隆重些,该给的赏赐从内库挑,务必要体面。”
安澜微笑着答应:“陛下放心,臣侍一定办妥。”
明帝却又在脑中思量了一瞬,认为黄一笛、段名扬、蒋芩、余彤几个都是一样的功臣武将,眼下黄蒋两家同皇室结亲,段家也有结亲的安排,只有余家向隅,余彤虽然已经没能力造反了,但身为天子,她并不想让余彤感受到薄待,她脑海中迅速地想了个方案出来,笑吟吟地补充道:“那余家小公子,同冰月家的随辰年龄相近,把他定给随辰好了,定亲宴一起在宫里举行,通知所有宗室,一同与宴。”
安澜听了,便知道在明帝心里,牢笼功臣才是最重要的,当下笑着应允,“这下二十八那天有得热闹了。”
明帝听了,眉舒眼笑地道:“随辰和余家小娃的亲事定下来,也好让惠王姨高兴高兴,没准惠王姨一高兴身体就轻健了。”
惠王沉疴已久,年前还传出了病危的消息,一个喜事就想让她康复起来,那是不可能的,但安澜并不反驳明帝,只笑着同明帝和冷清泉商量二十八日定婚宴的细节。谈论喜事,最能让人愉快,三个人越说越高兴,殿庭中洋溢着欢乐的气氛。
有人欢喜就有人愁。江澄就是那个发愁的。明帝把宁丰能够入宫请安赴宴的宫牌收了去,还明令以后不准参加朝廷宴会庆典,这事江澄一回来就知道了。内侍省的一个平日里默默无闻的殿头袛候打发了个能够进内宫传话的宫侍避开了人,前来告诉。虽然眼下主管内侍省的大臣仍然是右相柳笙,但毕竟身为内侍省监的沈名菡回来了,有一两个原本就同沈名菡走得比较近的内侍省的小官吏就选择重新投靠沈名菡,而沈名菡是江澄的老下属,对他还是比较支持的。这个殿头袛候人也机灵,明白在这个时候传个消息,要比平日里锦上添花更容易得到上司的垂青。
江澄才一坐下,听完那传话宫侍把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心里就猛地一沉。当着人呢,他尽量保持镇定,吩咐侍儿源儿给这个宫侍拿赏银:“拿个上等的赏封赏他”,又很和气地对那个宫侍道:“辛苦你跑一趟,得闲了过来坐坐。”
这意思便是告诉这宫侍,以后还会有赏赐,那宫侍嘴边立刻浮起了一抹了然的笑意,讨好地对他言道:“奴才多谢景卿主子,景卿主子夜安,奴才先告退了。”
江澄待他走了,便敛了笑容,眉心里蹙起愁来。他之前已经想过明帝会生气,却不料明帝的态度比他预想的要严厉得多,直接收了宁丰的宫牌,这等于明明白白地告诉所有人,岑家拒婚是不可以被原谅的,天子的权威是不可以被忤逆的。
宫里的事最是瞒不得人,没多久,前朝后宫就都会知道岑家拒婚皇室惹得天子震怒的事,那些诰命夫郎们更加不会理睬宁丰了。这也罢了,宁丰有胆量拒婚,便应该明白,接下来的处境一定不会美妙。
宁丰和岑倩平日里也不用上朝,无非是以后深居简出,少与人往来也就是了。
可是他这边就没有这样简单了。
蝴蝶振翅,远山落雨,聪明人像柳笙叶衡几个多半会认为宁丰是受他指使的,是他想要提前布局,为自己谋取长远的权势,以后可能会更加防范他。
最糟糕的是,柳笙叶衡有可能这样想,那明帝会不会也这样想?
虽然他之前曾经跟冷清泉和孙琢都说过,一旦涉及帝位传承皇家利益,那明帝必然会对他公事公办,绝不可能因私废公。可是道理是这个道理,但真的遇到了这样的事,他才发现他其实有些难以接受他家陛下用公事公办的态度对待他。
男儿家,总是盼着在法度之外,能够得到一份由妻主给予的温情。
“主子,您还好吧?您现在要洗沐吗?” 他呆呆地坐了好一会儿都不言不动,源儿有些担心地摇摇他的胳膊,轻声询问他。
江澄抬手按了按眉心,吩咐源儿道:“你去明心宫附近观察一下,看陛下还在不在,若是陛下离开了,我去见见皇后。”
“这么晚了,主子去见皇后?”源儿指指殿角的铜漏壶,已经是亥时二刻了。
这孩子做事怎么这么啰嗦?江澄不耐烦地催促他,“我有话要同皇后讲,你快去打探。”
源儿没法子,只得领命而去,江澄也没有去洗沐,趁源儿还没回来的空当,他开始构思明帝所要的床榻。琢磨好了,走到桌案前提笔画图,图纸画好,等待墨干的功夫,源儿也就回来了。
源儿还带回来个侍儿,乃是麟趾殿的梦儿。安澜在明帝和冷清泉走后,考虑到他并没有讲透宁丰属意奕辰的话,觉得有必要嘱咐江澄一句,免得江澄回头在宴席之上漏了风,让冷清泉知道了彼此尴尬,便打发侍儿来请江澄。
那梦儿很是客气地向江澄奏禀:“皇后主子请景卿主子到麟趾殿叙话。”
江澄却是想岔了,他先确定明帝是否还在麟趾殿:“圣驾还在麟趾殿吗?”
梦儿脆生生地回答他:“圣上已经回皇仪宫去了。”
江澄听了,便暗自琢磨了一下,明帝已经返回皇仪宫了,那安澜主动派人请他,多半是要安抚他,也是,宁丰坚持要把儿子许给奕辰,那么就等于明明确确地告诉安澜,他们兄弟俩以后就归属安澜了,安澜看他被敲打,给予安抚也是情理之中的事。
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明帝的态度这般的糟糕,他头一次生出了退意。
这退意,既是关于他自己的,也是关于岑家那个小娃的。
他家陛下算得上是仁厚天子,遇到事尚且如此暴跳如雷。奕辰自幼养在深宫,连打天下的艰辛都没有尝过,脾气只会比明帝更糟糕,也更不懂得怜惜男儿,岑家小娃将来嫁不了奕辰也就罢了,真嫁给了奕辰,怕是不仅帮不了他,还会成为他的负累。
别人有人质在手,要他做什么,他敢不听话么?
往后余生他要想过得自在,最好是既不让岑家小娃嫁给奕辰,他也不要一直在外做官,过个三五年,等他把手头的事情料理停当,就把这官职辞了。
无官一身轻,无子侄负累最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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