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头想要抽个空去见皇后,但江澄这日整忙了一个白天,到了傍晚才算是得到一点空。这日是二十六日双日子,本就该他值守政事堂,兵部又收到赵玉泽三个次日中午便可抵达京城的消息,他既得督促礼部给赵林陈顾四人准备晋封的物品,又要安排光禄寺给男子军备办庆功的酒宴,还有工部和刑部的日常差事要审核,南郊的修建又恰巧遇到疑难处,负责修建的小吏不敢做主,打发人来请示他,他一时间忙得连喝口茶的功夫都没有。
偏偏高莹仍旧在其姐高莙的丧礼上,一点帮不上他,他只能督促几个低阶手下像梁茜、徐沫、陶怡萱这样的六七品官努力干活。好在梁茜是个老胥吏,做事经验丰富,徐沫自打随他去了趟东境,就很是听他的,陶怡萱也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勤快肯干,光禄寺丞宁眉又是他小妹,那自然是他怎么说就怎么做,他指挥起来还算愉快。
看看夜幕降临时辰已晚,几个忙碌公事的女子渐渐地慢了下来,时不时地拿眼睛瞟一下户外,他知道这几个是有些坐不住了,他倒也不认为这些差事是必须今晚忙完的,当下很大方地一挥手,放她们离开。
梁茜和陶怡萱向他拱手施礼,飘然离去,绝不多停留片刻,她两个都是有夫郎有女儿的人,天晚了回去陪家人,理由极其正当。徐沫尚未娶夫,宁眉的夫郎尔雅明个儿才能回来,两个都没有立刻回去的理由,宁眉小妹子挠着头,向着他讪讪地解释:“哥,不是我急着走,尔雅要回来了,我得让侍儿们连夜给尔雅准备吃的用的,我回去得迟了,那花胶、鱼翅都不够时间泡发的。”
江澄回给自家小妹一个了然的笑容:“不用多解释,你赶紧回去吧,这边的事情明个儿再忙也来得及。”既说翌日中午到,那明个儿早上再去北郊搭彩棚也完全不晚。
徐沫大概是觉得自己实在没有理由早走,在宁眉也离开之后,她仍旧不大好意思走,用健胖的小手指指他案上还有一小摞的公文, “大人您还有这么多公事,要不,下官陪您再忙会儿吧。”
江澄微笑着止住了这个实诚的小妹子:“不剩几件了,本相一会儿就能忙完,你只管回去。没道理你没娶夫郎,就必须比别人晚走,你只管回你的。”
他知道衙门里是有些不成文的习俗,比如未娶夫郎的年轻女儿往往被视为没有牵绊之人,可以多安排差事,所有临时值守的事,需人顶替的事,都安排这未成亲的女儿做。但他并不这么想,大家同拿一样的俸禄,没道理没娶亲的就要比娶了亲的多忙碌多辛苦。
“那下官先走了,大人您也早些回宫,别忙得太晚。”徐沫嘱咐完他,方才憨笑着离开。
江澄因惦着要去见安澜道歉的事,的确没在礼部耽搁太久,他把桌案上的公文批完,便乘车回了宫,把其余未完结的差事都留到翌日再做。
回宫进到丽云殿,他先不用晚膳,洗了把脸,脱掉官服换了身轻便宫装,交待源儿把他的晚膳用火煨着,待他回来用,他就准备前往麟趾殿去见安澜。
“主子,皇后主子中午让人送来了这个。”源儿喊住了他。
他顿住脚步,源儿从博物架上取了个小锦盒递给他。
他打开锦盒一看,见里面是双翠绿可爱的南玉镯,便点了点头,吩咐道:“放到后面库房里吧。”
“主子这会子不戴么?”源儿问他。
江澄摇头,这镯子的来历他是知道的,今个儿上午南境均输使林瑶派人呈送了六十对成色上佳的南玉镯进京,明帝当廷吩咐拿出二十对用来犒劳明个儿远征归来的男子军将校,余下二十对放到户部玉器铺中售卖,将二十对送往宫中交由皇后安排。
当时关鸣鸾站在他身后,小声言道“阿澈就爱新奇货,知道户部铺子里有卖,一定想要买,今个儿大起居,上朝的官员这么多,一散了朝都去替夫郎抢镯子,阿澈他别抢不到才好。”他听了便记在心里,苏澈快要生养了,他正好把这镯子送于苏澈做贺礼。
他到达麟趾殿的时候,正好是戌时二刻,这个时间明心宫上下都已经用过晚膳,奕辰在厢房温习功课,乐安在乳父的看顾下,在后殿同着侍儿们玩闹,安澜则坐在正殿中同冷清泉闲话。
安澜这两日因顾琼拜神求女一事,愈发对冷清泉心生好感,今个儿这南玉镯分给冷清泉的是最多的。
二十对南玉镯,他给了四个太君一人一对,冷清泉三对,他自己和薛恺悦齐平,每人两对,因陈语易明确表态不再生女,他也给了陈语易两对,此外给赵玉泽三个各自留出一对,恐明帝瞧见了喜欢想要戴着玩,给明帝留出一对,余下的江澄和顾琼、沈知柔三个都只有一对。
沈知柔也就罢了,南玉性凉,眼下虽已是三月下旬,但天气终究还不够炎热,沈知柔的体格,戴南玉镯还不大适宜,但江澄和顾琼,则是安澜气他们两个,有意让他们知道规矩进退。
不过江澄并没有意识到安澜在生他的气,他从台阶上来,听见安澜同冷清泉的对话既热络又亲密,只觉宫中形势一片大好,更真心替冷清泉高兴,觉得冷清泉经过这几个月的努力,终于赢得了安澜的认可,不用再过谨小慎微的日子了。
这样的高兴之下,他听安澜讲改日得了南珠,也多分给冷清泉一些,“你爱极了南珠,本宫是知道的,决不能让你不如意。”他便笑着插话道:“下月十八是淑君生朝,那会子我多半去北境修河了,我的南珠也给淑君吧,我就不另外备办生日礼了。”
他在这热络的气氛下,话说得真诚而随意,连“臣侍”都没用,安澜愈发不大高兴,但安澜也没挑他这个礼,只浅笑着道:“行吧,本宫记下了。”
江澄见安澜应允,又想到董云飞也是四月里的生日,便欢笑着道:“四月里倘若还有别的进项,我那份就拨给小云吧,他的生日礼我也懒得备了。”
安澜再次浅笑着答应,“成。”
四月中间这两个生日过完,到了四月底便是安澜的生日,江澄琢磨了一下,觉得安澜的生日,他还是应当亲自准备,毕竟皇后的生日乃是千秋节,凰朝的男子官员、内外命夫全都要云集宫中给皇后庆祝生朝,他不能太简便了,不过这话不必当着冷清泉的面说出来。
三个人里头冷清泉虽然是个在小事上很灵透的人,但冷清泉也只知道自己得了多少,并不知道别人得多少,因而冷清泉完全没感觉到安澜今个儿情绪不对,他此时听闻江澄要把应得的南珠送与他做生日礼物,乐得唇角扬上去就再也下不来了,又见江澄一直站着与他两个叙话,就热情地提醒江澄道:“澄之你坐下说啊,站着多累啊。”
江澄听了,连忙对冷清泉言道:“我还没给皇后请安呢,哪能急着落座。”
他说着话,屈膝给安澜行礼:“臣侍拜见皇后,皇后吉祥万福。”
安澜伸手做了个虚抬的动作:“澄之请起。”
江澄听了,便站起身来,自己坐在冷清泉肩下,而后笑着道:“谢皇后。”在他心中,安澜既已喊起了,那便是赐了坐了,因为以往都是如此。可他不知道的是,他这个平日里毫无问题的动作,在今日的安澜眼中,也是有刺可挑的。
在安澜看来,他还没赐坐呢江澄就已经先落坐了,多少有些先斩后奏的意思。虽是细节,但联想到江澄先私开学堂后来才把学堂过了明路的事,他便觉得细节亦能见出问题。若江澄独来独往他也懒得管,可是露儿明明确确地告诉他,那日顾琼是同江澄一起,与明帝谈生养公主的事。一个是左相,手握朝廷权柄,一个是财神,掌握无数银钱,他若是放任他们两个联手,只怕凰朝的天都要被翻过来了。
江澄并不知道安澜心里头琢磨着这样麻烦的事,他只谈翌日即将到来的欢乐团聚:“明个儿中午敏君三个就能到了,咱们又能够天天一处说笑了,这阵子没他们三个,宫里都显得冷清了。”
他这话是真心实意的,他自从承恩之后,便与赵玉泽三个关系更好一些,尤其与赵玉泽关系好,此时想到三人即将回京,他不由自主地高兴,神情和语气都是明晃晃的欣喜。这原本也不算什么,安澜之前就知道他同赵玉泽三个关系更亲近同薛恺悦的关系要稍微远一些,之前安澜也曾因为这个要对他更加热诚,后来觉得他没什么特别地偏爱,也就不再理会多加理会,但今天安澜再一次听见这话,只觉心里头恐慌得很。
安澜的恐慌江澄全然没有感觉到,他讲完赵玉泽三人回京的事,就将早上他为何闯进紫宸殿的话讲了一遍,当然怕把安澜吓到,他没有细说他究竟做得什么样的,梦里的明帝都是怎么样死去的,他只讲他做的梦不好,把他吓到了,而后一脸歉然地道:“臣侍实在是梦魇住了,根本不知道是皇后在里头,扰了皇后和陛下好眠,臣侍下回绝不这么鲁莽了。”
本来他说到这里,应该站起来向着安澜屈膝行礼的,奈何他今日有些累,便只坐着欠了欠身。安澜倒没计较他礼节不全的问题,只问他:“澄之怎得好端端的做起噩梦来了?可是思虑过重,心神不宁?”
安澜这话里头其实是有深意的,想要让他别那么多思多虑,别管不该管的事,别觊觎不该觊觎的权。
但安澜平日里的表情语气都是既高贵又大方的,此时心中不快,可是习惯成自然,他说话的语气脸上的神情仍旧是温良而得体的,一点刻薄和防备的意思都没有流露出来,这让江澄全然没往这方面联想。江澄本着不想让皇后担忧自己的观点,很坦然地道:“臣侍也觉得最近思虑太重,那梦臣侍一想起来都怕得慌,等给敏君他们办完接风宴,臣侍也去柔仪观拜一拜。”
江澄是真有些怕梦里的惨状变成现实,想着柔仪观的女神若果真灵验,那一定能保佑他家明帝陛下百灾皆消百福骈臻。然而这话在安澜听来,却是他公然讲也想要求女神保佑诞育个公主,安澜只觉自己腹背受敌,防不胜防。
心里头认定了对方是有野心的对手,安澜这晚上就再也热情不起来了,后面江澄和冷清泉再说什么,他都淡淡的,不怎么接话,也不怎么反驳。江澄和冷清泉还以为是天色晚了,安澜困倦了,他们两个很体贴地站起来,请安澜早些休息,待安澜应了一声,他俩就一起告退了。
冷清泉殿里有两个公主呢,自然也没同江澄多说什么,江澄忙碌了一天,身体其实疲惫得很,同冷清泉分开之后,回到丽云殿,草草用了个晚膳,又简单洗了个澡,连头发都没有洗就进内殿休息了。
睡到子正时分,忽然有侍儿站在殿外喊他:“景卿主子,敏君主子他们回来了,圣上宣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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