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休养宁当缓

薛恺悦在帷幕后面站了好久,先是听见太医们进了内殿给明帝诊治,听着太医们问询明帝又互相交谈,口气都是不容乐观的凝重,他只觉一颗心在半空中飘来荡去,头脑中更是一片空白,全然没了方才的镇定。

太医们商量着开了方子,两个年轻的太医出去煎药,秦梦菲和史燕梦两个仍旧留在殿中,此时又听得一个熟悉的脚步声进来,却是安澜。

安澜一到,先问明帝:“陛下觉着怎么样?”

明帝的声音比方才虚弱多了,语气也是有些害怕的样子:“皇后,朕浑身都不舒服,身上也没劲儿,腰也痛,秦卿和史卿商量了半天也没说朕是怎么了,皇后,朕有些怕,朕不会是得了什么疑难杂症吧?”

薛恺悦听得又担忧又感动,陛下居然病得这般重,刚才还跟他说什么觉得好多了,让他不必担心,赶紧走,却原来都是哄他的话,不想让他背责罢了。

安澜在明帝枕边低声说了些话,他听不大清楚,紧接着就听见安澜口吻严厉地询问秦梦菲道:“陛下究竟怎么了?秦太医、史太医,本宫要你二人实话实说。”

太医令秦梦菲听了就向安澜禀报道:“启禀皇后,陛下是劳累过度,损了精神耗了心力,好在病势尚浅,未曾深伤脏腑,臣开些药,陛下服用下去,调养上一两个月也就可望痊愈了。只是在养病期间,务必节劳。”

这秦梦菲说完,未待安澜有所反应,一旁的史燕梦接着道:“光节劳还不行,还请陛下平心静气,节欲养神,这一两个月莫召幸后宫。”

薛恺悦听这秦梦菲说明帝病势尚浅,微微松了口气,觉得一颗心从半空中落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及至听见史燕梦如此直白地讲要明帝禁欲,心里就又愧疚又心疼。

他不知道安澜在外面听见太医们这么讲,是什么表情,只听见外面一片沉默,过了好久,安澜方才肃声道:“本宫知道了,后宫的事本宫会打理的,医药上请两位太医多费心,这几日就请两位暂住在偏殿里,随时伺候着,等陛下大安了,本宫重重有赏。”

秦史二人连声答应,小太医送上熬好的药,明帝服用了,秦史二人又给明帝诊了一回脉,方才退了出去。

太医们的脚步声一消失,薛恺悦就猛地一下子从帷幕里奔了出来,两步就奔到了明帝的御榻前。明帝正把手放在安澜手心里,可可怜怜地瞧着安澜撒娇,“药好苦,朕要吃蜜饯。”见薛恺悦出来,便把手抽了出来,迅速地调整了下表情,一下子又恢复成了从容镇定的模样。

薛恺悦看得分明,心头却是连一丝妒忌的意思都起不来了,没等安澜发话,他就坦率认错:“臣侍服侍陛下不当,致使陛下御体失调,请皇后责罚。”

若在以往,太医说明帝辛劳过度,他是绝不会认为自己要担责的,可是今个儿,他觉得自己若是不出来认责,就有逃责之嫌了。

明帝听了,没等安澜发话,先出声安慰他:“朕哪有那么严重,太医都说朕是小毛病,过阵子就好了,悦儿不必太自责。”

薛恺悦听了,眼眶一酸,泪水就滚下来了,他甚少哭泣,泪珠儿滴下来的时候自己都吓了一跳,忙拿手擦了。垂手站在一旁,等着安澜发落。

安澜瞟了薛恺悦一眼,见薛恺悦站在那里,满脸担忧地看着明帝,欲哭不哭,神情甚是可怜,不由得暗暗吃惊,薛恺悦在他印象中一向英姿勃勃,低眉俯首的时候都很少,更遑论哭哭啼啼,他微微叹了口气,将视线挪向明帝,却见明帝正眼巴巴地瞧着他,凤眸中都是祈求的神色,素来英武的君卿悲伤自责,自幼相爱的女子又如此恳求他,他如何狠得下心来重罚?况且又心知肚明薛恺悦承恩是为了再得个凤胎,好让他安心抚养奕辰,就更不好过于指责薛恺悦。

可是不管怎么说,终究是薛恺悦承恩致使明帝生病的,瞧着心爱的女子虚弱不堪的躺在榻上,真如拿着尖刀在他心上狠狠地捅了数十下,想让他给薛恺悦好脸色,那是绝不能够。

当下缜着脸数落道:“贵君便是再爱陛下,也当珍爱圣躬,便是陛下一时忘情,贵君也该劝着点,岂能由着陛下的性子来呢?贵君当知道祖母朝献肃皇后是如何处罚服侍不当的御侍的,请贵君引以为戒。这回本宫念贵君是无心之失,就不深责了,贵君回去把宫规抄两遍,再给陛下写十道祈福帖子,写完之前不要出门了。”

这是罚抄宫规,附带禁足了,薛恺悦心头微苦,罚抄宫规写祈福帖子都没什么,可是被关禁闭,就意味着他最起码得有好几天见不到明帝了。他瞧着御榻上明帝憔悴又虚弱的样子,心里头当真有万千不舍,然而是自己请罚的,自己又是导致天子生病的人,安澜的惩罚相比于前朝的献肃皇后根本不算什么,他岂能不遵从。当下咬了咬牙,把心头的不舍压了又压,尽量声音如常地答应道:“臣侍知道了,请皇后照顾好陛下,臣侍告退了。”

“悦儿”,明帝轻轻喊了一声,有气无力地冲他招了招手,安澜站起身来往旁边让了让,明帝见状,更进一步道:“皇后着人喊澄之过来。”安澜听了,不赞成地摇头,却终究不忍心违拗她,一拂袖子自往殿外去了。

薛恺悦待安澜出去了,就走上前去,低下腰来,伏在明帝耳边,轻声嘱咐道:“陛下听太医的话,好生休息,臣侍回去给陛下写祈福帖子,愿姚天女神保佑陛下早日康复。”

明帝伸手抓住了他的手背,柔声安慰他:“朕服了太医的药,觉得好多了,悦儿不必自责,也不必担心别的,朝中不会有什么声音,朕会让澄之安排的,悦儿回去该怎样还怎样,过两天朕跟皇后说说,悦儿照旧可以去武馆的。”

明帝生病了需要休养,前朝和后宫不知道有多少事要安排,却只担心他会被朝臣指责,挂念他不能照常去武馆,薛恺悦心中又是感动又是甜蜜,越发地担心明帝的身体:“陛下病着呢,莫再为臣侍劳神,陛下御体长安,便是臣侍的福气。”他说着不自觉地抚了抚小腹,“也不知臣侍腹中究竟有无凤胎,若是能让臣侍重选,臣侍宁可不要这凤胎。”

再得一个孩儿固然美好,可若是要拿明帝的健康去换,他说什么都不会同意的。

明帝摇头:“最近国事不顺,朕连日忙碌,累着了而已,跟再要个宝宝没有关系,悦儿不要把错都往自己身上揽。”方才太医问诊的时候,她有些怀疑近日所服的药跟今日的症状有关,可两位太医都不确定,她就更不愿这么想,何况她和陈语陌一同服药,陈语陌活蹦乱跳的,独独她生了病,这事如何能怪那药呢?

薛恺悦听了,却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拿脸颊轻蹭明帝,他知道安澜在外面等着,他得赶紧走,可是想到要有些日子见不到明帝了,就根本不舍得离开。

明帝也有些舍不得他,可是两位太医开的药中有助眠的成分,她此刻觉得上眼皮开始沉重,便轻轻地推了一把薛恺悦:“悦儿回去吧,朕还有些事要安排。”

薛恺悦听了便不再拖延,一咬牙,直起身来,径直转身去了,直到走出外殿的门,他都不曾回头。

安澜在薛恺悦走后,重又踱回内殿中,明帝已经快要睡着了,勉强保持一丝精神,安澜不待明帝开口就道:“今个儿是休沐,朝中的事,等陛下睡醒了再安排。宫里的事,陛下就放心吧,臣侍会约束后宫的侍儿们,敢有乱说话的,一律杖责。对英贵君的处罚,也不会存档的,除了臣侍,没人知道他被禁足了。”

明帝满意地笑笑,安澜轻轻拍了拍明帝的手背,严肃地道:“陛下一向康健,忽然患病,怕是和助孕的药有关,那药不管有用没用,陛下以后都莫再服了。天下初定,公主们年幼,陛下倘若有个什么,后果不堪设想。为了江山社稷,臣侍不准陛下再服这药了。”

明帝轻轻地“嗯”了一声,她方才也想到这一层了,情浓之时,只觉死在薛恺悦身上也心甘情愿,她此刻也不后悔今晚的疯狂,可是她终究是天下之主,一身系凰朝安危,若当真有个三长两短,只怕姚天局势立马就要反复,新得的玄武三国的遗老遗少一定会趁机造反,没准过不得几年姚天就会重新分崩离析,便是以安澜的惊才绝艳能够镇抚住前朝和后宫,扶着辰儿顺利登了基,勉强维持住局面,那也必定是困难重重劳心劳力,她怎么舍得把这些繁难都丢给安澜呢?

安澜见明帝答应了也就不再多说。两个静静地待了一会儿,江澄便到了。

“陛下”,江澄一来,眼圈就红了,声音更是颤抖得厉害。

“澄之,陛下有事安排你,你哭什么?”安澜出语止住他。

“陛下要臣做什么?”江澄擦了擦眼泪,站在御榻前三尺远的地方,轻声请示。

“澄之去趟内侍省,把悦儿今日侍寝的记录给消了,再安排下去,从小莫开始,凡是今个儿见到英贵君的,统统守口如瓶。再敲打敲打御史台和谏议院莫让他们乱上折子。”明帝困极了,勉力吩咐。

江澄愕然,愣着没动身。安澜也没出声,吩咐宫中的侍儿不乱说话也就罢了,可消除内侍省的侍寝记录,外加敲打御史台和谏议院,这怕是有些过了。

明帝自然知道这样做有些过分了,可是一想到悦儿要被人指为狐狸精,她就心里头舍不得,当下不看安澜只看江澄,盯着江澄的眼睛声虚气弱地喊了一声:“粲儿。”

江澄果然悚动了,明帝见状立即又补了一句:“朕想让悦儿和云儿一起巡视天下。”

江澄听了摇了摇头,慨然对她言道:“臣侍这就去安排,陛下就放心吧。”

安澜待江澄离开之后,忍不住出语责备道:“陛下也太会使人了。”明帝知道安澜的意思,心里也觉有歉意,可此事只有江澄才能料理得定,她只好如此。当下打了个呵欠道:“朕要睡会儿,皇后是跟朕一起补眠,还是回去?”

安澜摇头,明帝服了药,瞧着状态好些了,但方才太医们的神色并不轻松,他哪里敢就此离开,可也不想跟明帝同榻,他不以身作则,后宫侍疾的时候就立不起规矩来,这么想着,他一指旁边的宝座道:“臣侍坐着就好,陛下只管睡,臣侍累了,自会喊人来替臣侍。”

澜儿这意思是要后宫众人轮流来侍疾了?也好,虽然不能宠幸,但她可以见到他们几个,心里也就不那么挂念。明帝这么想着,就放心地进入了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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