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才停了几天,天气就炎热难耐起来,夜里已觉殿中丝毫不凉爽,一大早又见阳光刺眼,用个早膳,脸上就开始出汗,薛恺悦的心情颇不美妙,吃了两口,就冲皎儿挥了挥手。
除了天气让人郁烦,他心头牵挂明帝,根本没有用膳的心思,虽说昨个儿江澄打发宫侍来告诉他明帝调整药方后情形大有好转,让他不必担心,他接到消息甚是欢喜,命皎儿重重地赏了那报信的宫侍,可毕竟没能够亲眼见到明帝的情形,他仍是牵肠挂肚,一夜没能安枕。
“主子,您才用这么一点怎么行呢?别回头皇上的病好了,您又煎熬病了,那皇上知道了岂能不心疼呢?”皎儿并没有及时将早膳撤下,反倒是立在餐桌前,轻声劝他多用一些。
“你”,薛恺悦把将要说出口的反驳的话收了回去,这皎儿真是越来越知道怎么堵他了,若是拿别的理由劝他,他还有话说,偏偏说明帝知道了会心疼,嗯,以这些年明帝待他的情分,他怎么着也说不出来明帝压根儿不会心疼这样罔顾事实的话。
皎儿见状就笑了,把薛恺悦平日里爱用的几样点心又各自往他盘子里加了些,瞧着他用完了,这才道:“主子,您别急,紫宸殿的洛儿是奴才的同乡,这个时辰他也该下直了,自从皇上病着,他们就是轮班值守,他是夜班,奴才待会儿就去找他打听。”
薛恺悦点点头,却没说话,这种见不到明帝,只能通过侍儿们打探消息的日子,不知何时才能结束?安澜罚他禁足的时候,并没说要罚几日,只说祈福帖子写完之前不准他出门,可他前个儿晚间就已经让皎儿两个把祈福帖子给安澜送去了,安澜只让皎儿两个转告他“善自保重,别多想”,并没提解除他的禁足的话,也不知是没想起来还是有意继续罚他,眼下明帝重病未愈,他也不好派人去问安澜,只有无奈地等待。
又用了两块点心,吃了两勺子粥,他忍不住推了碗筷站了起来,若是安澜忙碌中忘记了解除他的禁令,那他就一直不出门了不成?
“主子,您要去哪?”皎儿收拾着碗筷,看他往外走去,就疑惑地询问他。
“我去外面转转。”薛恺悦烦躁地回答,他也不知道要去哪,皇仪宫多半是进不去的,可就这么在殿里坐着,他心里更觉焦躁。
走到回廊中薛恺悦不经意地看了下院子,惊讶地发现地上原本一尺多深的积水已经消得只剩两寸来深了,他试探着用木屐踩在上面,果然,水面在木屐之下了,这是好事情,他抬头看了一眼明晃晃的太阳,暗道见不到陛下的日子,去武馆中教男儿们习武也不错,这么想着他就冲殿内喊道:“皎儿,拿出宫的令牌来。”
半晌殿内都没有动静,他暗暗奇怪,怎得方才还在殿中收拾碗筷,这会子就不见了人,便快步折返回殿里,却见殿内也没人,他心头疑惑,索性穿过角门往后院去,进得后院,就听见皎儿正在粉壁墙前面跟人嘀嘀咕咕地说话,他越发起疑,不由得住了脚,却听皎儿道:“多谢你来报信,以后有什么难处只管来找贵君主子,多的帮不了你,五十一百的终究是有的,你回去时小心些,别让人瞧见。”
接着便是一个陌生男儿的声音:“皎儿哥哥放心吧,我身份低微,没人会注意我的。”
薛恺悦皱了皱眉,待那陌生男儿跑远了,方才喊了声“皎儿”。皎儿听见了,立即跑了过来:“主子可是要找什么?奴才这去给主子找。”
“出宫令牌”,薛恺悦见状知道这皎儿是有话要讲,便带着皎儿回了殿里。
果然,皎儿随着他进得殿内,三两下就从东墙下面一个上了锁的红木柜子里拿出一个楠木小匣子来,打开小匣子,把写有十三字样的令牌取了出来,却并不递给他,站在那里小声劝他:“主子,皇上病着,以奴才看,您还是别出去的好,倘若被人知道了,该说您了。”
薛恺悦挑眉,“说我什么?”
“多半会说您没心没肺,皇上病着呢,您就自个儿出门玩乐去了。”皎儿瞧着他的脸色,慢慢地讲道。
“哼,我理这起子嚼舌根的小人做甚?”薛恺悦颇为不屑,但想着皎儿不会无故这么说,便追问道:“可是又出了什么事?”
“主子,方才来的那个是明心宫中的三等小侍,他只负责打扫明心宫的跨院,最不惹人注意的,家里又穷得很,奴才许了年底给他五十两银子,他答应帮咱们跟公主身边的树儿传递消息,他跟奴才讲,树儿早膳前跟他说,那迥儿脱役的要求被内侍省驳回了,在麟趾殿前站了一夜。”皎儿低声把新得的消息告诉了他。
薛恺悦闻言倒没有太惊讶,他虽放任那迥儿离开,但在明帝生病的非常时期,内侍省官员必不会轻易放宫中侍儿去脱役,尤其是他身边的侍儿,只是,“这树儿打发人来一趟就只说了这个?”
树儿乃是当初随着奕辰到麟趾殿伺候的两个碧宇殿侍儿中的一个,另一个去岁已脱役嫁人,只剩这么一个眼线在辰儿身边,他便要求树儿平日里只尽心服侍辰儿,遇有紧要的消息才设法传递,亦只可传消息,不可亲自来,若只是迥儿在外面站了一宿,树儿用不着让这新投效的小侍来报信。
“主子,树儿还说,琳琅殿里的侍儿鹊儿一大早就到麟趾殿里首告,说怡卿主子昨个儿出门去听歌看舞饮酒作乐至晚方回,全无半点忧念皇上病体的意思。”
薛恺悦吃了一惊,忙问道:“这鹊儿和怡卿有仇?”若没仇,又怎得敢在这样的时刻跑去诬告顾琼?
“这奴才就不知道了。”皎儿摇头,“怡卿主子待下人向来大方,这鹊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薛恺悦琢磨了下,有没有仇其实也不重要,若是顾琼果真出去听歌看舞,那多半就难逃处罚,而且没准会从此失了明帝的欢心。
他心里闷闷的,嘱咐皎儿道:“让露儿去麟趾殿走动走动,探探情形。”
皎儿答应着去了。
见不到明帝又不能出宫,薛恺悦越发地郁闷,心里头又甚是担心顾琼,自打五月里两人一同去北境照料生意,他就从心里把顾琼当做弟弟看了,他也不相信顾琼会不顾明帝卧病在床出宫去寻欢作乐,宫中的男儿哪一个不对明帝一往情深?便是顾琼不像他和赵玉泽那般想要随着明帝而去,也不至于没事人一般的出宫玩乐,这其中必有什么误会。只是再有误会,倘若此事传到明帝耳朵里,就难保明帝心里不会有疙瘩,这样的首告,本就意在诛心。
若是安澜和顾琼关系好,或者会帮着隐瞒,可是,哎,据他所知,安澜和顾琼两个关系很是一般,尤其是顾琼被明帝授以协理六宫之权以后,两个人难免为了后宫鸡毛蒜皮的事究竟该听谁的而起争执,碰到这样的事,安澜也不用怎样推波助澜添油加醋,只需让人把事情报给明帝,就能达到让明帝从此嫌恶了顾琼的目的。
“皎儿,我得去一趟麟趾殿。”薛恺悦看着重又进得殿内的皎儿,半是自语半是与之商量。
皎儿一听就睁大了眼睛,伸出双手拉住他的胳膊,恳切地劝道:“主子,您去做什么?去给怡卿求情还是和皇后主子争个高低?奴才劝您不要去,怡卿主子有没有听歌看舞,您根本不知道,您怎么替他求情,怎么为他力争?您眼下还在禁足呢,就别再惹火烧身了。”
他岂能不知这个道理,可让他看着顾琼被陷害,他又于心何安呢?
主仆两个正拉扯不开,便听大门口的侍儿报道:“主子,皇后打发人过来了。”
安澜这个时辰派人来做甚?薛恺悦心头甚是惊疑,面上却保持平静。
片刻后,便见两个麟趾殿的一等宫侍从大门外走了进来,这俩宫侍身后还跟着一个男儿,正是原本他殿里的侍儿迥儿,迥儿身上背了个大大的包袱,低眉臊眼地往台阶上挪。
薛恺悦瞧得皱眉,却并不说话,只看向那两个一等宫侍。
那为首的宫侍先屈膝给他请了个安:“奴才请贵君主子安,贵君主子万福。”而后方才站起身来回话:“皇后主子说今个儿由贵君主子和怡卿主子侍疾,请贵君主子即刻前往紫宸殿。另外,皇后主子让奴才把这个不懂规矩的东西给贵君主子带回来,皇后主子说他虽不懂规矩,但到底是贵君主子的人,还请贵君主子收下他,是罚是打都由贵君主子做主。”这宫侍说完冲这迥儿一扬声:“还不赶紧过来求贵君主子收下你,磨蹭什么呢?”
那迥儿听了,就放下了包袱,低眉俯首的上前见礼:“奴才见过主子,奴才信口雌黄胡说八道,伤了主子的心,求主子原谅奴才。”
薛恺悦越发地皱了眉,不看这迥儿,只看那麟趾殿的宫侍:“怎么回事?这迥儿不是要脱役么?怎得又打发到本宫这里来了?”
那宫侍赔笑道:“贵君主子消消气,这迥儿是要求脱役来着,可内侍省沈大人得了江相的嘱咐,这个月谁的脱役都不批,昨个儿晚上就把他遣送回来了,皇后主子人在紫宸殿,咱们不敢惊动,就让他在麟趾殿外站了一宿,今个儿早上皇后主子回来,问明了原由,便让奴才们带他来见贵君主子,说人是贵君主子殿里的又得罪了贵君主子,便理应由贵君主子发落,只要不伤及性命,便随贵君主子处置。”
薛恺悦微微琢磨了下,有些弄不明白安澜的意思,只是他眼下也没功夫和这两个宫侍多费唇舌,他方才听得清楚,安澜让他和顾琼一起去紫宸殿侍疾,比起这不懂事的迥儿,当然是顾琼更为要紧,这么想着他便冷声对这迥儿道:“本宫先去紫宸殿侍疾,晚间再来与你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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