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澜走后,明帝被林从服侍着服了药又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时辰已到了亥时二刻,她从兰汤房出来,看了看殿角的金漏壶,估摸着江澄快到了,便张开双臂将林从抱在胸口,静静地抱了一会儿,方才温柔地嘱咐:“从儿这两天若是闲得慌,不妨接着教男儿练武,朕再养几日就完好如初了,从儿不用时刻挂念朕。”
后宫轮流侍疾,林从这一回去,再见到她就得是三日之后了,平日里也不觉两三日有多漫长,可今个儿林从又是给她表演投壶,又是给她打扇驱蝇,此刻要遣林从回去她就很有些舍不得了。
林从也有点依依不舍,任由她抱着,并不急着离开,好一阵子方才笑道:“六月盛暑,哪有男儿想不开要练武?况且整个朝廷都放着消夏假呢。”
“不是说冬练三九,夏练三伏,习武的人怕什么盛暑?”明帝从他的肩膀上抬起头来,不赞成地小声咕哝。
“那是以前啦,眼下四海归一,习武不过是强身健体,哪里需要这般拼命?”林从好笑地拍拍她,停了一下道:“陛下也不用担心臣侍,臣侍最近找了个极好玩的消遣,一玩就是两三个时辰,压根儿不会无聊。”
“什么消遣?”明帝很有些好奇,林从自幼习武,枪法一流,可男儿家常练的针黹刺绣做菜煲汤一概不会,大家公子们人人都要学的琴棋书画沏茶插花也谈不上精通,这样的从儿找了个什么样的消遣,一弄就是小半天?
“做木雕,这两日正好雕个小玩意儿送给陛下,陛下想要什么?”林从睁着黑珍珠一般的眼睛看着她,眸子中全是等候命令的真诚。
明帝一下子就想了起来,上回陈语易生辰,永和拿的小鸭子就是林从雕刻的,看来林从说闲着就做木雕应该属实,只是自己要个什么呢?她对木雕手艺不是很了解,不知道一个小玩儿意雕刻起来要多久,也不知道林从会雕些什么,当下机智又随和地答道:“宝贝无论雕什么,朕都喜欢,宝贝给朕随便雕一样便好。”
林从闻言嗤嗤一笑:“没有要求便是最高的要求了,陛下也不用想了,臣侍自己琢磨吧。”
明帝点头,看看时辰,已到了亥时三刻,估计江澄转眼就到了,果断放开林从的双肩,快语逐客:“天不早了,景儿该闹着要睡觉了,从儿快回去吧。”按说让林从待到江澄到来再走也不算晚,可不知怎得,她今个儿心里虚得很,不大想让林从和江澄碰面。
林从自是窥破了这一层,眼睛挑了挑,给了她一个颇有意味的眼神。心思被识破,明帝有些讪讪地,还没来得及说话,林从就上前抱住了她,甜美的朱唇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嘬了一口,腻声道:“陛下这两天要记得想臣侍哦。”
从儿有多久没这么随心所欲地撒娇过了?明帝有些好笑也有些激动,朗声答了句:“从儿放心吧,朕每天都会想从儿一遍的。”林从听了,这才识趣地告退离开。
待林从出了殿门,明帝就躺在了御榻上,背靠着软枕,屈起胳膊支着脑袋,眼睛望着殿门,等候江澄到来。等了片刻,不见人影,她不由得放松了下来。脑海中浮现起方才林从主动献吻的画面,翻来覆去地回味了好几遍,心中甚是好笑。
这几日禁欲禁得她跟十几岁的小女孩一般,林从献个吻,都能激动上半天,这在以前算得了什么呀?她宫中的男儿个个都是大胆深情的,这样的事,别说林从和其他人,便是别扭如江澄也曾经做过的,她记得当年第二次打玄武的时候在笃州郡衙住着,江澄就曾上前吻了她一下,那是她印象中少有的江澄主动邀宠的一次。
江澄虽然对她一往情深,可并不是个热情四溢的男儿,那次却一反常态,不仅行动大胆,还跟她说了很多平日里不会说的话,什么她拢共才召幸了他十八次,还不算少么什么他对她的爱生死不渝,她便是到了八十岁,也照样把他迷得死死的。
这些话她今日想来都觉得很是受用,只是,这样甜腻醉人的话,她也就只听他说了那么一回。人本就不是倾城色,又连句甜言蜜语都吝啬讲,怎能怪她不够宠他?
一念及此,明帝就陡然一惊。原来,原来她内心深处,一直以为江澄不漂亮人木讷,就理应不受宠么?她这般想法,和世上那些贪欢爱美的薄情妻主又有什么区别?亏得她还以为,她绝不是那种以貌取人的肤浅女子呢,却原来比那些肤浅女子好不到哪里去,甚至比那些肤浅女子还过分,人家是明明白白的薄情,她呢是自诩仁厚多情,自以为温柔体贴,其实根本就没有做到,最起码在江澄这里没有做到。
不用想也知道,她都认为江澄不得宠是理所当然的了,又能待他好到哪里去?以前自不必说,便是这两年她对江澄也谈不上有多宠爱。江澄生下永和之后,她就准备让江澄接任左相,江澄公务繁忙,生子后身体比年轻男儿恢复得慢,她不忍让他过于劳累,也就不怎么翻他的牌子,偶尔翻翻,两个见了面,仍旧在谈朝政,连永和都不怎么提起。她有两回谈得入了神,还以为自己是在朝堂上。
难怪时至今日,宁眉还说,江澄一不得宠二没母家,日子过得不容易,澜儿也说江澄是最不受她喜爱的男儿。她原本还以为自江澄回宫后,她一路提拔重用半年前更以相位相授,早已扭转了朝野上下皆知江澄不受宠的局面,却原来没什么根本改变。
正唏嘘感叹间,就听得殿廊下有人小声说话,明帝连忙收摄心神,侧耳细听。隔着一个外殿,听不甚清楚,只能听出来交谈的应该不止两个人,其中一个是江澄,另两个应该是秦梦菲和史燕梦,此外还有至少三个宫侍。似乎是江澄到了,喊了太医宫侍近前,询问她的药方脉象和饮食睡眠情形,秦史二人回答得颇为详细,宫侍们回答得颇为简略,但她都没怎么听明白,只在最后,听得史燕梦高声道了句“江相只管放心,下官一定会尽力”。
果然,她的事,江澄没有不上心的,明帝听得感动,又想起那日江澄跟她说很是担心她,心头一荡,眼眶就热了起来,不欲让江澄一进来就看到她哭鼻子的样子,她连忙平躺在榻上,闭了眼睛假装睡着了。
“臣侍可以进来吗?”片刻后,殿门外就响起了江澄请示的声音。
“进来。”明帝尽量让声音显得慵懒低沉,仿佛真要睡着了一般。
窸窣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感知到江澄快要到御榻前了,明帝连呼吸都平缓下来。
“陛下睡着了?可曾洗沐?”江澄似乎有些惊讶,站在榻前轻声问她。
“从儿服侍朕洗沐过了,澄之可洗沐了?”明帝没睁眼,继续让声音听起来慵懒粘糯,耳朵却是努力地辨认着江澄的动静。只听江澄一边回答她,“臣侍来之前洗沐过了”,一边把脚步移向御榻旁边的小几,弄得小几上叮叮咚咚。明帝正疑惑江澄在做什么,下一瞬,就听得江澄问她道:“陛下可要饮些蜂蜜水?”
明帝并不口渴,闻言却是心思一动,江澄不是个会服侍人的,她知道他不会服侍,也就很少在他殿里用膳,便是出征在外的时候,也很少让他端茶倒水,一来是知道他另有长才,二来是她身边有这许多能干的男儿,她没必要自找麻烦,非要让个手脚不利索的给她做这些琐事。只是如此一来,江澄就一直没什么长进,以至于上次喂她服药,动作笨拙得让秦梦菲都看不下去了,她上回当着秦梦菲的面维护了江澄,说他不需要做这些,今个儿却觉得,让江澄练习下也挺好。她和他既不是纯粹的帝臣,教会他怎么服侍她,便是她应当做的了。
想到此,明帝哑声道:“朕正觉有些口渴,澄之问得甚是及时。” 明帝说完后就睁眼看向江澄,她本以为江澄必然也像林从一般着一件宽宽大大的看不出身段的宫袍来侍疾,没想到江澄却着了一件蓝黑色绣山茶花的葫芦领的薄罗宫袍来,只是没在腰部系腰带,倒把原本合体的宫袍穿出了几分飘逸的味道。
这是澜儿没让人通知江澄呢,还是江澄自己决定这么穿的?明帝眯了眯眼,甚觉有趣,只是她刚看了一眼江澄精致的锁骨,江澄就已经转过身去鼓捣蜂蜜水了。
江澄先是弯腰拿起纯金的小勺子从高脚桌上的银罐子中舀了两勺蜂蜜放在小几上的御用金碗中,而后执了镶着红宝石的刻有双燕牡丹花的银水壶倒了大半碗热水在蜂蜜上,似乎嫌蜂蜜化开得不够均匀,又拿了个长柄银汤匙在水中快速搅动。搅动了半晌,看了看旁边的果盘和锦盒,对着果盘中的柠檬思量了一瞬,也没打开锦盒看一眼,就端起金碗拿起银匙向她走来。
明帝自己坐了起来,靠在床头旁观,见此情形,不由得微微一笑。江澄显然根本不知道她在笑什么,很是不解地看了看她,而后仍旧往榻前走来,一侧身斜坐在了榻沿上,将御碗端到她跟前,把银匙递到她手上,看样子多少有些紧张地道:“陛下请用。”
没有柠檬没有枸杞也没有红枣和柚子片,热开水冲化的蜂蜜,口感不用想也知道大不如平时所饮,明帝接过银匙,勉为其难地尝了两口,刚要把银匙放回去,就见江澄的神色比方才更加紧张,得,自己要的蜂蜜水,再难饮也得用完不是?明帝看着银匙,脸不红心不跳地撒谎道:“朕手酸,澄之喂朕吧。”
江澄显然没有怀疑,接过银匙就舀了一匙蜂蜜水,殷殷勤勤地递了过来,还因为太紧张,手抖了一下,把蜂蜜水洒了几滴在御榻上,手忙脚乱地拿袖子擦拭,明帝看得直想叹气,却仍是不动生色地把递到唇边的第一匙水咽了下去。江澄连忙又去舀第二匙,这次舀得太满,银匙还没离碗,匙中的蜂蜜水就有洒落出来的趋势,江澄比方才更加小心了些,几乎是屏气凝神一眼不敢离方才把银匙递到了她嘴边。
明帝一咽了下去,就开始教导:“下一匙不要舀这般满,也不必紧张,手捏紧了匙柄慢慢把匙身送过来就好。”
江澄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却是没说话,明帝也不理会,只盯着匙身看,她相信做过工部官员的江澄是做得来这些事的,以前她没给他机会练习罢了。
所谓熟能生巧,几匙之后,江澄就从容自如了,送匙的动作虽谈不上有多优雅,却与刚开始的笨拙紧张判若两人了。
明帝一边欣慰,一边强自下咽,把这碗酸不溜丢的蜂蜜水饮了一小半,方才柔声道:“下回水热的时候,先放水,待水温了再放蜂蜜。盒子里有红枣,可以一并放进去,盒子里也有枸杞,若是放枸杞呢,就要先把枸杞放进去,而后加热水,待水温了再放蜂蜜。”
江澄倏地抬眼看着她,眼神中有一丝不容错认的欢喜,却又很快地暗淡了下去,低垂了头,小声道:“臣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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