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保七年,八月八,秋老虎。
阿保国乘着秋风之势,如下山猛虎,其大军锐不可当、所向披靡,连攻数城,兵至赵国澶州。
澶州守将奋力抵抗,阿保国大军无法南下。
两军盘踞澶州,僵持不下,只等良机。
———
无人在意的澶州野外,莘爻只身跳入墓穴里。
她脚尖还未落地,一道劲风迎面扑向她。
莘爻侧身轻松避开,劲风贴脸,吹开她额角散乱的刘海,露出一张平庸至极的脸。
莘爻抬起眼,不期然与六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
墓穴的顶部被莘爻挖开一块,阳光恰时打入室内。
莘爻目光落在黑暗与光明交织处,三个大汉半边身子慢慢显露,半边身子依旧藏于黑暗处。
阴晦光芒只堪堪照出他们满是谨慎和怒火的眼睛。
一个身材又圆又矮的汉子抬起头,望向天花板上被莘爻破开的口子,幽深的目光锁定莘爻周身,语气怪异又谨慎:“你是何人,怎么知道如何进来?”
呵呵,多少年没人敢当面质问她是谁了?
但莘爻没有说出口。
此行,她已抛弃了在中京汲汲营营数十年的身份。
如今的她,不是莘爻。
“二哥,何必与她多说。出现在这里的,又会是什么好人?”一个高壮汉子活动手腕,兀自就要动手。
最开始出口询问的汉子伸手拦住他,眼睛始终锁在莘爻身上:“先听她说。”
莘爻静静屹立,既不上前,也不退后,光束落在她的头顶上,一双眼睛藏在光影阴暗处,掩盖住她的所有情绪。
她无声地先审视了一眼墓地。
——日光点亮了墓地内部,她看清那些浓郁的黑色竟是一块块坚硬的石壁,天井底下竟是座密室。
密室封闭多年,常人必活不过一日,此时冲出的三个如同困兽般的汉子,必定才进墓穴不久。
心中有底,她才将目光瞄准三个大汉。
三人大约四十出头。
率先走近她的男子,是方才忍耐不住脾气要动手的壮汉。他身高九尺,露出的虎掌宽大有力,握紧成拳时青筋暴起,蕴含着强大力量。
在他走近莘爻时,其面颊上那道从左眼尾横到右嘴角的陈年疤痕亦从暗处显露出来。
他的面貌可怖凶狠,使人一眼便知此人绝非善类。
阻拦壮汉之人身材则又圆又矮,像个圆墩。面颊两侧酒窝若隐若现,想必此人常以笑脸示人。
剩下一个始终未曾开口之人又高又瘦,似麦秆,又似一把非比寻常的长剑。
三人形貌不同,但身上穿着统一的黑缎锦袍,这袍子面料难得,取自江南上好的蚕丝,只有扬州才能生产出这布料,每年不过千匹。
既身怀武功,又在江南颇有地位。
莘爻脑中迅速闪现江南数个门派的当家人面貌特征。
她身居中京多年,掌管暗探,高至庙堂朝庭,下至江湖草野,无有不晓。
此刻将三人面貌特征一一对应情报,最后确认三个大汉是游龙帮的南、西、北三堂主。
其中,圆墩汉子行二,沉默汉子次之,伤疤汉子行幺。
游龙帮以衢州府为据点,乃是江南一带负有盛名的商帮。
但游龙帮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商帮,他们的商路遍及江南各地,他们辉煌之时,连吴越国和后棠国主都要奉为座上宾。
二十余年前,赵国君主灭掉了吴越与后棠的国祚,游龙帮依然是江南赫赫有名的帮派。
游龙帮当今有帮主一人,堂主三人。四人结拜为兄弟,共同壮大游龙帮,才有如此的光辉。
听闻这四位异姓兄弟为表棠棣情深,皆改去原名,以排行论。
故而,圆墩汉子名讳原守二,沉默汉子名讳麦行三,伤疤汉子名讳尚多四。
莘爻久居北地,但游龙帮亦是武林上乘帮派。
昔年她还未在武林成名时,原守二等人便已经成名多年了,武功不说有多高超,但在中原也算中上水准。
莘爻却敏锐地察觉到三人言语中隐藏的试探之意,还有几分如临大敌的谨慎,必定在不久前吃了场大亏。
想到此处,莘爻不由得眼神玩味起来。
——她武功微不可堪,寻常小贼都不屑于高看自己。
原守二等人却如此慎重行事,并非忌惮她,而是忌惮她身后之人。
这倒是,有几分趣味了。
莘爻来墓穴,本是为了寻找前朝之物;
她肯定除她自己之外,没有人知道那物藏在这里。
那么游龙帮三人,必定是被旁人坑骗到此地,他们寻不到出去的路,竟与她意外撞见。
至于这坑骗之人,怕正是那令原守二等人忌惮的角色。
而此人,必定还是墓穴中。
几息间,莘爻看清原守二等人所处困境,亦迅速作出怀柔姿态,主动走近三人,抱拳道:“三位大哥好,小妹名讳姚糖,饶州人士。”
三人相视一眼,那麦行三并不吃莘爻的主动交好,冷笑一声,率先开口:“饶州在江南,你怎会恰好出现在澶州?”
澶州是赵国开封府的最后一道屏障,处中原北地,与饶州相距万里。
一月前,阿保国忽然举兵南下,进攻赵国,一路高歌猛进,行至澶州,澶州守将封项带着两万澶州军顽力抵抗,将阿保国十万大军挡在边境线外。
澶州如今正逢两国交战,旁人躲都来不及,偏偏莘爻出现在此地,实在于理不合,身上疑点重重。
莘爻好似没听懂一般,长叹一声道:“唉,实不相瞒。小妹虽是饶州人,可如今两国交战,米粮高涨。我逼不得已,来澶州重操祖业。”
三人不由得仔细打量莘爻——这女子年约四十左右,相貌平庸,面颊是常年积瘦的暗黄色,又一身风尘仆仆。神情坦然却不掩疲惫,甚至隐隐有落拓之色。
原守二听她口音带着昔日吴越国特有的软糯,倒是信了三分。
“你祖业是什么?“
“小妹不才,家中世代做堪舆师......”莘爻露出纯良的笑容,笑容中还带有三分难以启齿的涩然:“传到我这,只留下微末道术,来澶州盗墓。”
三人:“......”
原来是个盗墓贼。
原守二听完,信步上前,他身子敦实,吐息间气息悠长。若是在江湖上行走的人,一眼便能看出他内功深厚绝非一般。
莘爻在三人面前伪装的身份乃是一个有些武功底子的盗墓贼,自然能看出对方内功深厚,不是她这点微末小伎能抗衡的。
随着原守二步步逼近,她的眼神适时透露出七分警惕、三分慌乱。
待两人相距不过半尺距离时,她朝原守二躬身行礼,面色郑重又恭敬,有一种强装镇定的虚张声势,令人看得不免好笑:“这位大哥,我运气不好,错踩天井,掉了下来。不知道你们可知道出去的路吗?”
原守二指着上空破开的口子,有些诧异:“你说这是天井?”
莘爻颔首,解释道:“这是个典型的北方贵族墓穴,墓道上面凿有天井,只是年代久远,天井被埋在黄土之下。”
原守二了然:“比起寻找墓口,直接从天井上方进来,更便于你盗墓。”
莘爻适时露出一抹苦笑:“我本是为了盗墓,才挖开天井。只是看大哥你们所待之处,怕不是天井底下的墓道,而是座密室。”
“以小妹的家学,可知谁的墓穴会在密室上面开道天井的吗?”
莘爻目露迷茫:“这……从未听闻过。”
守二扶起莘爻,亲和问道:“妹子既然祖学深厚,难道不知道如何打开那道墓门吗?”
他指了指右侧前方的石门。他们兄弟三人受奸贼所害,意外藏入密室。原本救了他们一命的石门,此时也成为禁锢他们的牢笼。
奸贼确实进不来,可他们亦出不去了!
莘爻回首打量着石门,心中轻轻“啧”了一声。
——比起凹凹凸凸的石壁,石门很光滑,与石壁严丝合缝贴合,没留一处缝隙。若不是它那隆起的弧度好似龟甲壳一般,比周遭的石壁要圆鼓鼓上一圈,愣谁也看不出这是道石门。
原守二笑容一团和气,双目却在冰冷的审视莘爻。
三人被困在密室多时,莘爻猝然出现,身体灵活地避开他们的掌风。
他虽然阻止了尚多四对莘爻动手,手段却比其高明得多,意在试探莘爻口中“盗墓贼”身份的虚实。
“二哥,何必问她。既然天井被打开,我等爬上去就好!”尚多四不屑地瞪了莘爻一眼。
莘爻忙露出尴尬一笑,在他**裸地嫌弃目光中低下头。
“不可!我等出去了,如何找到张......他们。”
莘爻耳朵一动,食指不自觉地轻叩。
原守二口中的那个“他们”想必极为重要,他一说出口,尚多四便瞬间沉默下来。
姓“张”,又在武林中身份极重。
结合澶州这样特殊的地方。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他,倒是位故国旧人。
莘爻心中长长喟叹一声。
下一刻,她的心蓦然涌起一股难以抑制的、阴暗的念头。
——她迫不急待地想要见到这位旧人重逢时的脸色,会不会比诏狱里的囚犯还要难看?
想到此处,莘爻摩挲着手指的动作愈来愈缠绵,心中难耐的痒意仿佛一浪又一浪拍击的浪花。
她忽然有了个好点子。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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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盗墓小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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