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霎时安静下来,落针可闻。
莘爻的目光轻轻落在钱复身上,却如千钧巨石自高空砸落而下,钱复立刻变得如拉紧的弦一般,再无先前的轻松自在。
“封将军,既见到无名大人,怎得还如此轻率?”
封项听到此话,明白莘爻这是新官上任三把火,正暗示钱复给自己施压。
封项又是何等桀骜的人物,怎么甘心屈居人下?
他虎目微眯,口中已有凌厉指责之色:“听闻无名大人乃圣上心腹,她的身世背景、出生名姓也唯有圣上一人知晓,故而我等不知大人姓甚名谁,尊称无名。”
“可饶是我怎么想,竟也想不到,无名大人竟是位女子。”
钱复“腾”地转头,瞪着封项:“你……”
大傻子,你在说什么?!
钱复昔年在京城为官,做的是四品翰林学士,本朝重文轻武,翰林更是清贵。
但在肚肠弯弯绕绕的赵国官场里混迹的,无不是人精中的人精。
钱复顶头上司是翰林学士承旨,这三品官职看似不起眼,实则专门起草官员任命书,更是有“非四品以上不书;非公侯王宗不草”的美称。
这般要紧又能时时面见天颜的官职,非圣上心腹不可担任。
这位承旨大人十分看重钱复,平时有意提拨,更是在休沐时提点他需要十分注意与哪些官员的交往。
其中,承旨大人最为忌惮的,便是指挥使。
按他的说法,便是见着这位指挥使,需记得有“五不可多”。
钱复不免奇道:“什么不可多?”
“不可多看,不可多言,不可多问,不可多交。”
“大人说有五个,还有一个是什么?”
“不可多疑。”
可以说,彼时钱复的好奇达至顶峰,而在御书房亲眼见到莘爻时,这股好奇化作了巨大的惊恐!
指挥使居然是个女人!
钱复心神错乱之时,脑中忽地闪过承旨的那句“五不可多”。
他克制自己的眼风不去看向莘爻,浑浑噩噩地走出宫门,等到回到熟悉的翰林院时,他才如梦初醒。
而承旨大人只有一句:“不错,今日你入陛下圣目了。”
钱复惊愕:“大人如何得出此论?”
承旨大人瞥他一眼,抿了口茶,悠然自得地躺在摇椅上,颇有些神神叨叨道:“今日你见到指挥使了?”
钱复承认:“见到了。”
承旨大人“嗯”了一声,半天后才说话:“指挥使是陛下跟前一等一的心腹。你若能出现在她跟前,便说明陛下是信任你的忠心。不然……”
“不然?”
承旨大人笑了笑:“不然,我就该花些心思,教教那些生嫩瓜子了。”
钱复心中一寒。
倘若不信他,他见得指挥使后,最坏自然让家人准备后事。
最好,不过就是准备接旨去个鸟不拉屎的边远州县,做个边缘人,一生远离开封府这块权利中心。
钱复后背发寒的同时又止不住的庆幸。
那日的劫后余生,使他到如今都心有余悸。
但封项这个愣头青非要上前插上一脚,钱复忍了;可没想到对方开始掀桌了,还想要踩着这尊大佛上位。
钱复觉得,忍无可忍,再忍就得被陛下一脚踹到南边开荒去了。
他正要掀起袖子开干,莘爻出声拦住钱复。
她轻笑一声,问道:“我为何不能是女子?”
封项见莘爻语气平和得好似在问一桩平生从没思考过的问题时,心中不免狐疑。
难道她的父母家人,亦或是族中长辈未曾教导过《女则》、《女戒》吗?
封项道:“我若知道你是个女人,就应该死谏圣上!”
莘爻道:“噢?女人又哪里冒犯你了?”
封项道:“昔年大棠有女子魅惑君主,专权上位,说日月当空,女主天下。女人?哼!专营小利,才得来的尊位。”
莘爻听明白了封项的意思。
在他眼中,似她这般的女子就是狐媚惑主的存在。
她能坐上指挥使的位置,不是她本人的能力压过众多男子,而是她比男子多了个专营床榻的能力,走的是邪门歪道。
这还真是……
令人火大呢。
莘爻微微一笑:“我久不出开封府,竟然也不知道,一个小小四品守将,也会当面质疑我。”
话音刚落,她目光瞬间危险起来。
封项正要反唇相讥,却见原本坐在太师椅上的莘爻眨眼间来到自己面前。
封项犹如一只领地受到侵犯的巨狮,刚要回击,却发现身体僵直无力。
封项心头一跳,直叫不好。
只听得“啪啪”两声,钱复瞪直了眼睛,直勾勾盯着封项两颊印上的巴掌印。
封项不爱蓄须,小麦色的光滑肌肤上,红彤彤的巴掌印鲜亮夺目。
封项双目失神,显然被莘爻两耳光打得呆住了。
莘爻笑脸盈盈地拍了拍他的脸颊:“你处处看不起女人,却被一个女人压着蝈耳光,是不是很不服气?”
封项听到这番话,脑子一激,身体一晃,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殴打朝廷命官,你找死!”
莘爻听着对方咬牙切齿的语气,毫不在意地拍了拍手:“封将军是不是以为你抵挡了契丹人,就是整个赵国的国之柱石?毕竟在你前头,那些官员各个不得力,害得北境失守。”
封项阴沉着脸,一双目光死死锁住她。
但他并没出声反驳,只因在他心中,确实就是这般认为的。
他既守护了澶州,那便是于天下有恩。
这个该死的指挥使竟然动手殴打功臣,怎得不算有错?
莘爻冷呵一声:“愚蠢!”
“你既然有抵挡契丹人的能力,那你怎么没有打回去的能力?”
你个女人懂什么?!
封项不屑一笑,正要反唇相讥:“那是因为……”
莘爻打断他的话:“你是想说,那是因为澶州守军不够,是因为契丹军人多势众,是因为对方骑兵完全克制步兵?”
封项冷冷瞅着她,闭口不言
莘爻却没有放过他,笑容愈发恶劣:“你怎么不说了?是不是借口找完了?”
“哼!刚愎自用,夜郎自大!不过是守住了一座城,就将自己看得比所有人都重!”
“既然你打不回失地,又有诸多借口。我看你此生也甚大前途了,干脆辞官引咎吧!”
封项太阳穴上的青筋猛跳:“你说什么?”
莘爻鄙夷道:“我说你是个废物,听不懂吗?”
封项怒道:“你敢说我是废物?”
莘爻嗤了一声,话语刻薄:“我有说错吗?我要是你的族人,知道你成不了大事,只会躲在城里耀武扬威,早就羞愧得恨不得悬根绳子,自尽了事了。”
封项被她激怒,开始口不择言:“你能耐,你打回去啊!”
话音一落,封项浑身一僵,才发觉自己落了人家的套。
话语在喉间一转,他正要圆回上面的话,可莘爻却快他一步,一锤定音。
“好!我来便我来,我便让你这个废物看看,即便你将澶州军埋汰得不成样,我也能让他们发挥出禁军的实力!”
听到莘爻这番踩他上位的话,封项险些咬碎满口银牙。
好好好!竟就是在这等着他!
他必不会让这女人安心踩着自己上位的!
封项怒气冲冲,正要开口逼得莘爻立下军令状。
莘爻却像是预判了他的行为,朝门口喊道:“既然来了,何不直接进来?”
她话音才落,门口出现六个身影,正是张青霄等人。
封项见到张青霄六人进来时,仍旧控制不住浑身血液倒流,整个人如坐冰窖,两颊上的巴掌处愈发火辣辣得疼。
他们何时来的?
他们听了多久?
张青霄道:“方才看到刺史府的小厮在门口左张右望。我们担心钱刺史又何危险,这才携伴同行。”
莘爻听到张青霄面不改色地说谎,嘴角克制不住的扬了一下。
学坏了呢小道长。
竟会假正经地撒谎了。
什么同行?
韩子真与轩管事骑马先行,必然快过他们。
恐怕韩子真到了后,见刺史府大门无人,又没听着什么动静,猜测钱复没什么性命之忧,才老老实实地等着张青霄等人。
韩子真等待之时,小厮携封项回来,他必是亲眼见到这番景象,说与张青霄听了。
张青霄话中囫囵盖过这一章,只说自己经历的,让旁人以为六人完全没分开,就是一路同行,甚至比封项晚到许久。
封项听到此处,心里虽知道张青霄从不撒谎,可仍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胡思乱想。
封项思绪混乱之际,韩子真小心翼翼地觑着封项脸上的巴掌印,心里不断在回响自己鄙夷莘爻是女子时的场景。
心里才明白张青霄何故罚他抄经。
封项是何等张狂之人,这女人说抽巴掌就正正反反地抽了两耳瓜子。
韩子真自幼拜师学习,虽不说十分了解自家师父,却也看得出师父对朝廷官员多有礼遇。
看来……师父罚他,也是让那女人泄愤,免得她动手给他难堪,使得场面有些难收回。
想到这处,韩子真双手控制不住地想要摸摸自己的脸,确认自己当真没被莘爻掌掴。
莘爻扫见韩子真一副心有余悸又偷偷摸摸的模样,心下哂笑。
这小子脾性实在不知天高地厚,安知她顶着禁军指挥使的头衔,又是这等白身小子能挑衅的?
倘若她轻轻放过,那在澶州这群人面前便完全丧失了威信。
她新官上任,正要拿人立威。
要不是张青霄率先处罚了,她还当真会教教他什么叫做审时度势。
索性这会儿她已踩着封项立足了威信。
剩余的……
莘爻神色庄重,朗声道:“诸位都是自己人,又身处高位。想必都应知道,本指挥绝不可能会无故出现在澶州。”
“我此行的任务,亦是陛下口谕——夺回燕云十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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