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地方再次见面,我不知道是偶然或是命运使然。特蕾莎还是一身修女打扮,衣服漆黑,看似是进了罗马的某个圣方济各修道院。她看见我,惊喜非常,直说我长大了不少,问我最近过得怎么样,为什么会来这边?她的问候真情实意,但我沉默半刻,平静地开口:“在你把东西给我的时候,没想过我们会在什么场景再见吗?”
特蕾莎的面孔僵硬了许久,她提起的嘴角无力垂下,流露出一点不知所措。我们的重逢从无比尴尬的沉默开始,最后她才勉强笑了笑,说:“你长大了。”
我只是看到她后有点心烦意乱。我回想起了孤儿院,想起被褥中的尖锐石块,又想起了她的大雪梦境和离去的背影。记忆没有落灰,反而在我心中越来越明亮,清晰。
“你后来到罗马去了吗?”我问特蕾莎。
“是的,罗马,我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最近——工作的地方发生了一点变故,我打算暂时回那不勒斯。”
“神父会杀了你的。”我说,“杨诺维奇先生也不会放过你,你想好了吗?”
她深深叹了一口气,泄露出恐惧和紧张。
“有比他们更恐怖的东西在追逐着我,海伦。”
目前能有比来自安东尼奥和RuskaRoma的报复更加猛烈的,只有第三方势力:乔鲁诺-乔巴拿所接手的Passione组织。我对特蕾莎又产生了点同情,离开那不勒斯后她把自己的生活过得一团糟,甚至比我更糟。
过了一会,她再次开口,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打探意味:“那个纸皮信封……”
“就埋在教堂门口那颗地中海松树下,西南方向。”我说,“我没打开过,你有需要请自己回去取。”
她很惊讶:“你竟然守住了这个秘密。”
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她愈加紧张不安了,心跳几乎在脸上浮现。似乎是为了赎罪,也似乎是为了感恩,她低声说:“那个信封,里面写着一个至关重要的名字。如果以后你摊上什么大事,只要说知道‘海盐’制作者的名字,就可以用它来抵一命。这是我欠你的。”
如果她认为我不能守住秘密,那么这个名字就会流向杨诺维奇先生。结合杨诺维奇先生说我欠了他五千万美元,这个名字估计很值钱、非常值钱。
闷热的天气和她说话的语气令我更加心烦意乱,但抬眼触及她惊慌的神色,破旧的修服,鬓间的白发,想说刻薄的话的心情就像破洞气球一样泄气。我沉默地抱着手提箱,坐在五万现金上,感受着列车的摇晃和人身体散发的臭气。
不详的脚步声从列车车厢两侧传来,轻盈,残忍。我抱紧了怀里的箱子,环顾四周,远远和那几个陌生的杀手对视一眼,预感即将会有一场血肉横飞的混战到来。我把手伸进怀里。
但奇迹般的,预想中的枪声和打斗并没有开展,杀手们忽然静静后退,重回到人群中去。
列车还在摇晃,倾听着特蕾莎沉重的呼吸声,我的心逐渐稳定下来。往日的温情时刻浮现心头,让我不忍见她的死。
“别回那不勒斯了。”我有些疲惫,把下巴压在箱面上,“如果你想活命,现在就出发去西西里。落地后立刻给我写一封信,事无巨细,把你知道的所有东西都写下来。或许我还能救你一命。”
*
两个小时过后,我终于在那不勒斯中央火车站落地。这里还是老样子,人头济济,到处都是招揽生意的黑车司机和导游,门口守有不务正业的警察。我抱着两个沉重的箱子,努力维持放在最上面的书的平衡,在一众提着大包小包的游客中都显得格外狼狈,杨诺维奇先生派了人来接我,人群中有人在喊我的名字,一看,是拄着手杖的Wong,红房子的训练教师。
派了个瘸子来完全没办法替我分担行李!Wong悠哉游哉走在隔壁,我只能继续狼狈地抱着几乎遮住我视线的箱子,和她一起往停车场走去。唯一一个好消息就是她开了车来。
“娜塔莎呢?”我问。
“你出去第二天,她就自告奋勇,也领了个任务出去了。”Wong嗤笑了一声,“难道你还不知道她从不肯落后你半步吗?”
我当然知道。因为我也一样。
“那我的猫……”
“杨诺维奇在管。我记得那原本就是他的猫,怎么跑你那去了。”
我闷声不吭,总不能说那是乔达尼当作礼物送给我的。我们又不痛不痒地聊了几句,她还是那么无精打采,像是精神气早在年轻时耗尽。很快,路上的建筑逐渐变得熟悉,灰尘无处不在,建筑和街道在夕阳下显得破败苍老,且美丽动人。
再一次回到那不勒斯波西利波区的驻地,明明时间只过去一周,我却感觉恍如隔世,连重看流血的版画也格外顺眼。杨诺维奇先生在他的办公房间,我走进去,发现猫已经把他房间的地毯抓得破破烂烂,而杨诺维奇先生本人正在打电话。很快,电话结束,他转向我。
“看看这是谁!大名鼎鼎的佛罗伦萨圣徒,落跑公主,让我看看你还干了什么……最后还当了会焚尸女巫。这短短几天过得很充实,是不是?”
杨诺维奇先生的声音还是那么夸张。我听出来了里面全是埋怨,只好默不作声,而他继续说:“不过好在你工作完成得不错,安东尼奥家很满意,刚刚还给我打了个电话,弄得我像是他们的该死的一条狗……不过现在Passione倒台在即,那条线终于有进展,我们很快就能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了。”
“那条线?”
他故作惊讶:“我还以为你那几天在Passione内部全都打听出来了呢,原来真的是去和你的小男朋友约会的吗?”
我不知道吉姆汇报了些什么。但是他汇报的内容我肯定不爱听。
“我们先暂时不用问题回答问题,可以吗?”我说。“我猜你肯定是想要听我口述事情经过,所以才第一时间要见我,杨诺维奇先生。”
“当然。您随意。”
于是我从在那不勒斯的落地讲起,普罗修特的亡魂,活着的死者布加拉提,最后到焚烧梅洛尼的尸体结束。杨诺维奇先生显然对替身之力有一定了解,也对异能组织忌惮非常,尤其是高桌管辖外的Passione。总之,在排除了是女巫在作祟后他反而松了一口气,说起近期那不勒斯的变化:热情组织内部一度停摆,风雨飘摇,直至那位神秘老板的现身——那是年仅十五岁的乔鲁诺-乔巴拿,他自称自己是Passione一直以来的幕后首领,之前出于年幼不便公众前露面,而如今谣言四起、局势紧张,他必须出来主持整个组织的工作。
这听起来是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在亲卫队的默认(反正死人是不会说话的)、暗杀小组的全军覆没、反对者再也不能开口说话的雷霆手段下,成功是必然的。
“我十五岁那会还在训练室里挨教官的打,”他嚷嚷,“该死的异能者都可以当上教父了,我上哪说理去,去高桌会议吗?”
“……”
“差点忘了我这还有个十二岁当上神使的,那场火烧了一天一夜,佛罗伦萨人就差点没给你立雕像了。”杨诺维奇先生刺了我一句。然后,他正了正语气,认真无比,“这件事影响很大,梵蒂冈已经派人调查,玫瑰十字会的人也对你感兴趣。海伦,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回事——我的预感告诉我最好不要弄清楚——但是你自己要准备好你自己的说辞。红王之眼和巫师血脉能替你背书,但这不是能引发圣火的原因……耶稣在上,你甚至不是个基督徒!”
杨诺维奇先生发牢骚的功力已然大成。
我把五万美金上交,保留了东正十字吊坠,罗姆人的通行证。杨诺维奇先生看着那点微不足道的钱很久,最后问我:“还记得特蕾莎修女吗?”
我眼睫毛抖了抖。
“那不勒斯曾经有整个意大利最大的制.毒窝点。直至三年前Passione的‘海盐’横空出世,以量大价低的优势迅速占据了整个意大利、乃至欧洲的海.洛.因市场。仅仅是在这里,它每周所产生的净利润就是5000万美元。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
从杨诺维奇先生的办公室出来,海盐将我脑子里的所有事情都串联起来。没有比现在更清醒的时刻了。
我站在流血的圣迈克尔面前,再次打量这一幅线条暗淡的版画。阿尔布雷特·丢勒在二十七岁那年完成《启示录》的创作和出版,画面内容对应使徒约翰所预言的末日审判:污浊的世界将会经由上帝之手毁灭。十五组雕版画从上帝口吐利剑宣布审判开始,到天启四骑士将人类赶尽杀绝结束。黑白诡谲的线条组合成人类恐惧无望的面孔,以及上帝和天使的神圣威严。
而我面前这一幅,正是圣迈克尔天使手持长矛斩杀撒旦魔龙眷属的场景。可如今天使双目血流不止,五官扭曲,线条诡异,嘴唇被血紧紧黏合。
我敲了敲版画,听见了微弱的雷鸣般的回响,若有所思。
很快我的思考就被中断了。
哒、哒、哒。是手杖触地的声音。
Wong不紧不慢地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沓已经打开的明信片,是乔达尼寄回来的,时间有早有晚,全都堆在一起。他不怎么写字,寄的全是一些漂亮的风景,富士山,金阁寺,伏见稻荷神社之类的日本著名景点,我甚至在富士山明信片飘满樱花的一侧找到了一个模糊的血指印。看样子他的日本之旅很充实。
我把明信片收好,Wong站在隔壁和我一起欣赏流血的画作。黑猫从杨诺维奇先生的办公室钻出来,走到我脚边躺下。我把它抱起来,它没有拒绝我。我们又闲聊了两句,她说我这次回来成长了很多,从一具尸体变成了半个活人。这句话我没办法接下去。随后,Wong把烟头按灭在天使的血中,语气中带着点嘲弄:
“外面有个小鬼找你,”她一脸嫌弃,把沾血烟头丢到窗外去。“坐在一辆漂亮的凯迪拉克里,前后跟着两辆车,就停在庄园外面。”最后一句则有些慎重,“你要小心,因为我看见他带了花。”
我从二楼窗户往外看,隔着枝叶繁茂的柏树,看见了停在庄园大门外的五辆黑色豪车。玻璃没有升起,能影影绰绰窥见其中黑色西服的身影。
是乔鲁诺-乔巴拿。他衣服开胸设计不变,颜色换成肃穆的黑,坐在中间的车子里,正百无聊赖地抱着一束白百合,活像是刚参加完葬礼,打算也送我上路。
他敏锐地注意到我的视线,也回望过来,露出一个充满距离感的微笑。
带花教父怎么被我写出一种“兄弟,今晚去西西里杀人”的感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6章 第 16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