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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红绡生的美貌,一头乌发如海藻般浓密,又如云朵儿一般柔软,她没有梳复杂的发鬓,只随手打了条五股辫。
这辫子织得蓬松,好似狐狸的尾巴,随着她的动作晃过来、晃过去,还自傅显的手背上轻轻地扫过,只叫他的手背都泛起了一阵细微的瘙痒,眼睛不自觉地朝她瞧去。
这一眼瞧去,就看到了她甜蜜到令人心神荡漾的笑容。
饶是傅显已见识过了这女人的美貌,但骤然一见,呼吸还是不由自主地停滞了一瞬……三个弹指之后,他才移开了视线。
他不懂风月之事,没有盯着女人看的毛病,但毕竟长了一双眼,能分辩得清美丑。
美貌也是一种锋利的武器,傅显毫不怀疑,她若出现在闹市之上,随便支使一个人要他去死,那人也会愿意的。
这样的女人,当真还是少看为好。
他不能看,也不配看。
曲红绡吃完了鸡腿,给自己来了个净尘诀,这才朝他道:“你几时起来的?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呢。”
傅显淡淡道:“我走不了,也不想走。”
曲红绡不明所以。
傅显讥笑:“他们下了蛛丝阵,要关门打狗。”
他们,指的自然是以五毒宗为首的沅水仙门了。
曲红绡下意识地抬头望去。
昨夜下过大雨,今日的天格外的高远、今日的竹格外的清翠,一只渡鸦正在枝头嘶哑叫着,扇动翅膀飞了出去,没飞多远,却忽然尖鸣一声,随即被一分为二,血淋淋地死了。
曲红绡神色一凛,朝双目之上凝聚灵力细细去看,这才看见空中的盛景。
——这是一片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天地灵气所凝结的细细丝线横纬竖经、织成一张大网,以杀人坡为圆心无限蔓延开来,将五溪九山悉数网住。灵力凝结成的丝线呈淡淡的金色,像是某种用于制衣的名贵蚕丝,然则此物却是极为危险的,一旦不小心触碰,后果就是那只被一分为二的渡鸦了。
这就是蛛丝阵!
傅显身受重伤,灵府被封,短时间内绝不可能逃出沅水,故而这些仙门先下蛛丝阵,然后就该派各路弟子神识搜山了。
用神识搜人,不是什么非常难以掌握的高深功法,昨夜曲红绡上山来时,也用自己的神识搜过这个村子。
不过神识可以铺开的面积却是与修为有关的,据说在上一个灵气循环的巅峰时期,迈入大乘的大修丹鸾仙,神识可铺大半个中州,这天下间的每一个人,只要她想,都绝逃不过她的眼睛。
千年已过,天地灵气衰竭、起复、又衰竭,在这一次灵气循环中,目前还未曾出现迈入大乘的陆地神仙,沅水地处偏僻,远离各大灵矿,天地间的灵气远不如天山那样充沛,此地修士境界普遍不高,用神识搜山,也只能分区分块分人,慢慢地去搜。
对曲红绡和傅显来说,这无疑是个好消息。
曲红绡只思量了片刻,就道:“五毒宗在哪?”
傅显冷冷道:“都罗山。”
曲红绡一边捏着自己的辫子,一边问:“何处?”
傅显伸手一指,原来那都罗山正在西南侧,且正是被这蛛丝阵所罩住的一座深山。
曲红绡道:“好!在他们搜到这里之前,我们直接就去五毒宗转一转,想来他们觉得你落荒而逃,绝不会再敢自己送上门去了。”
傅显冷淡地道:“这是我自己的事情。”
曲红绡却道:“你记不记得昨天晚上那个带着银花冠的女修?你有用毒鞭的习惯吗?”
傅显身子一顿,斜眼瞥她。
曲红绡已不必往下再说,傅显已明白了她的意思。
杀人坡上的尸首皆是中剑而亡,唯有那银花冠女修面目乌黑,是被毒死的。
沅水修士又不是瞎子,当然能看出其中的区别。
银花冠女修不是傅显杀的,而是另外一个人杀的,这也可以解释为什么傅显的血都几乎要流干了还能跑掉。
他们必然已经认定,他有同伙。
傅显皱起了眉,烦躁地“啧”了一声。
他在此地名声不显,但在魔界大光明境之中,他凶名远扬,很多魔修魔物致死都不知道他们到底哪里惹了傅显,于是他们传他天生冷漠残忍,是只毫无人性的食腐狼,只以杀人为乐。
但他其实没兴趣杀不相关的人,也没兴趣让不相干的人来管自己的事。
眼前这女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她对他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感觉,像是欢喜、像是……依赖?
傅显身世凄苦落魄,胸中满怀偏激怨抑之气,自小到大,旁人看他的目光多混杂着恐惧、厌恶与轻视……他早习惯了这样恶意的目光,也很擅长用更恶意的手段让那些人对他屈服。
但倘若有一个人稍微对他好上一点、表达出那么一丁点的温情与善意,他反倒有些无措,根本不知如何应对。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也不过是冷言冷语,把她远远地推开,千万莫要来淌自己这淌浑水。
可现在,曲红绡却必定已被当做他的同伙了,她要是被沅水仙门抓住,只要露出那根绿光闪闪的毒鞭,那群人绝不会放过她的。
傅显烦躁得想杀人。
半晌,他平复下来,当机立断:“这里不能再呆了,下山。”
傅显昨天才被差点放干血,就算他的身子骨是铁打的,也不可能这么快就没事了,以他现在的身体,根本没法子闯入五毒宗,去寻缬魄罗香的解药。
他需要时间养伤,但此村已无人烟,突然多出两个大活人来,着实可疑,沅水仙门搜山的重点,也必定是这样的广袤山林、人烟稀少。
但他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要隐藏一滴水最好的法子,就是把它藏在大海中。
沅水仙门用蛛丝阵网了整个五溪九山,山中散布着多个山寨,住着山民;再往山脚下看,沅水与它的支流密布在山川之上,山路虽然崎岖,水路却畅通无阻,不远处的洪江,正是中州腹地与西南互通有无的枢纽重镇。
洪江商镇,人声鼎沸,乃是整个沅水最繁华的地方,五毒宗一个蛛丝阵下来,恰好把洪江也网在了里头。
傅显如今中了毒,不强行运起灵气时就是个凡人,一个凡人,混在一个大商镇的凡人里头,就算用神识也辨别不出区别,想找他,那就学着凡人的样子,一个屋一个屋的搜吧!
***
傅显并非狂妄莽人,他做事胆大心细,很是稳重,曲红绡也觉得这法子很好。
于是傅显自屋中搜了件干净黑衣换上,又顺手带了个斗笠,二人当天就出发,不到半日,就顺着小路进了洪江。
洪江商镇是交通枢纽,中州的商船顺流南下,送来食盐、布匹,沅水的商船逆流北上,船上多是木料、桐油、茶叶、药材。
虽说这里是修仙世界,但修士毕竟是万里挑一的极少数人,在广袤的中州大地上,更多的还是凡人与凡人的烟火气。
洪江商镇南北往来的人极多,因而此地也显现出了一种与五溪这蛮夷之地所不同的繁华气质来。城内巷道极多、幽深曲折,客栈、镖局、银铺、钱庄、茶馆、赌场、戏台一应俱全……曲红绡甚至还瞧见了街边在卖一种奇怪的黑茶——这种黑茶相当粗犷,是把野柚子掏空,将一大团茶叶塞进去储存,据说喝起来会有柚子的清香。
不过现在不是逛街的时候。
曲红绡在人群中极为显眼,傅显就更不得了了,他虽然只穿着简单,又用斗笠压着眉眼,然而旁人仍是不敢直视他——只要看他一眼,保准会觉得从脚底板一直冷到头顶。
因此这二人闪进城之后,一刻也不耽搁,不走大路走小巷,找了家偏僻客栈,推门就进。
一进门,傅显就感觉不对。
这客栈甚是破败,桌子只有四五张,细看那竹桌,上头竟然有不少刀痕。厅堂里有七八个客人,有行商打扮的、有镖师打扮的,操的倒是南腔北调,但目光具是鹰视狼顾,有意无意地往他们两个身上瞟。
——这是黑店。
现如今,天地灵气渐渐衰竭,各大仙门仙宗,多是十余年才开门收一次徒,走上正统修仙之路的机会甚少,那些有灵根却无仙缘之人,就成了无宗无派的“散修”。
无宗门庇护,自然没有上乘的功法可练、也没有上乘的灵石、法宝、仙丹可用,这些散修,终其一生,都难以筑基,不能辟谷,还需得为了自己的生路奔波劳碌。
心术正的,可用自己悟出的一些法术去做正事,比如南来北往的商船之上,多有会御水决的散修为船庇护开路。
心术不正的,开开黑店、杀人越货的也不在少数。
傅显是上个月才开始在沅水大开杀戒的,但他可不是上个月才来的,早在一年之前,他就已出了大光明境,把外界的一些弯弯绕绕给摸清了,刚才一瞧这屋子里人的眼神,立刻就明白过来了。
但是曲红绡不明白。
她对这个世界的所有认知都来自于原主所残存的记忆,但原主自小就在天山剑宗生活,从未下过山,别说黑店了,她连黑茶都没见过!
傅显站在她身后,颇为无言地看着姑娘掰着手指头和掌柜的吩咐——菜要四荤四素,本地特色的霉豆腐、蒿草糍粑都送些来尝尝……
曲红绡生了一对含情桃花目,一颦一笑之间,眼角自有媚意流出,此刻她身着薄绿衣衫,显得体态风流,一只皓腕轻轻搭在桌柜之上,纤纤手指之上艳红蔻丹闪着光彩,更是晃人心神。
这样的美人,本就就光彩夺目,这开黑店的几个散修哪里见过这样漂亮的女人,眼睛就不自觉的往她身上黏。
曲红绡浑然不在意——她穿越以前就漂亮,对这种眼神再熟悉不过,虽然烦得很,但为此大动肝火却没必要。
但傅显在意。
他伸出一只骨里凸出的手,慢慢搭在了剑柄之上,面无表情地瞪了那掌柜的一眼。
那掌柜的只觉眼珠子好似被毒蛇咬了一口,迅速地低下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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