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去质问她的哥哥克菲尔，为什么他替国王下聘，却不让她知道消息。那位忠诚的骑士一定会警告她安分些，不要试图揣测诺兰国王的决定。
他做事从不向女眷解释，因为他认为女眷们只需要听从安排——不听话很容易被误伤，这都是为她们好。
莉迪亚已经习惯了，习惯按捺住自己的不甘心，扮演乖巧的女儿和妹妹。
她的目光从黑发贵族的黑纱下略过，落在她旁边的金发贵族身上。
比起占据后位的温恣伯爵，莉迪亚对这位未来侯爵更感兴趣。
艾格尼丝·温特。
她看起来和一位普通的贵族小姐没什么区别。
确切来说，她和自己，似乎没什么区别，同样的衣着华贵举止优雅，梳着几乎相同的时兴发型，坐在同一条街上，吃着同样的点心。
同为侯爵之女，温特和她，一个将成为侯爵，一个却还不知道自己的未来。
莉迪亚的目光里带有自己都察觉不出的欣羡。
台上，对男爵“离开王城半年，居然没烧坏脑子”的刻薄话语，
阿芮尔反唇相讥：“即使我烧坏了脑子，也比阁下反复无常的记忆力好得多。”
艾格尼丝的侍女毫不掩饰地笑道：“是呀，未婚妻都能认错，真让人怀疑男爵阁下的记忆力。”
周围的贵族附和地笑出声。
这就是权力吗？
阿芮尔两眼发热，钦佩地望向萝拉，又望向伊万罗娜。
以往她要是敢当街讥讽贵族，早就被吊起来鞭打。
而装作侍女、站在未来王后和未来侯爵身边的萝拉，却可以随意讽刺一位男爵。
在她的讽刺下，台下不堪入耳的话都少了许多。
裁判亨利这时候才反应过来，连忙说：“阿芮尔小姐回答正确。接下来请阿芮尔小姐提问。”
反正第一问不计入最终成果，阿芮尔问：“既然男爵以鸢尾为题，我也问一个和鸢尾有关的问题吧。鸢尾的根茎陈化需要几年？”
倘若卡利男爵全程跟进过香水原料的采购流程，他一定会听到供应商为了抬价的吹嘘。供应商会特别强调鸢尾精油的来之不易。
巧了，在卡利香水店被排挤的日子里，阿芮尔接到不少其他人推拒的工作，其中也包括采购和压价。
然而，卡利男爵怎么会去亲力亲为呢？他只需要定期查验香水店的营业额，再和贵族们打好关系——甚至打好关系都不需要做，王城里最有名的香水店只有他一家，贵族们已经习惯从他这里购买香水。
卡利男爵昂起尖瘦的下巴，倨傲地说：“哎呀，阿芮尔，这么简单的问题，还有回答的必要吗？”
阿芮尔了然：“卡利男爵不会不知道吧？”
卡利男爵的确不记得，但在平民丫头面前露怯，让他感觉非常耻辱，他傲慢地估摸着：“不就是两三年吗？香水行业的人都知道的事情。”
裁判亨利不做香水，他不知道。
他疑惑地看向阿芮尔，等待她的评价。
阿芮尔点头：“回答正确。鸢尾块茎在地下需要三年才能完全长成，风干后还需要在密闭环境中进行三年的陈化，之后还需要蒸馏、分馏，才能得到鸢尾精油。”
“过于难得的原料，造就了鸢尾类香水昂贵的价格，因此我向温特小姐推荐微光鸢尾，它很适合您这样一位高贵的小姐。”
艾格尼丝·温特对她微微一笑。
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阿芮尔比过卡利男爵，得到未来侯爵的欢心。
这个未来侯爵明显偏袒阿芮尔，卡利男爵自知无法拿下这桩生意，冷哼一声，不再出声。
裁判亨利宣布：“第一局热身结束，双方都回答正确。接下来由卡利男爵制定第二局的规则。”
卡利男爵自傲地挺直背：“第二局，我们就比调香。”
“比调香？”阿芮尔提出异议，“香水的气息千人千味，没有统一的标准，怎么定胜负？”
卡利男爵：“很简单，就以裁判为题，为裁判配制一瓶适合他的香水，由他打分，如何？”
裁判亨利又擦了擦汗：“阿芮尔女士，你怎么看？”
阿芮尔问：“原材料和设备？”
“当然由各人自行准备，免得你说我在你的材料里做手脚。”
阿芮尔点头：“我没有异议了，卡利男爵的规则很公平。”
参赛双方开始仔细观察裁判亨利。
一时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亨利身上。
裁判亨利从未被这么多贵族们关注过，紧张得汗如雨下。
他颤抖着手，把湿透的旧手帕塞进衣兜，掏出一张新的，一层层地擦脸和脖子上的汗。
阿芮尔耐心打量他。
他实在太过肥胖，油光满面，鼻头宽大，嘴唇丰厚，狭小的眼睛艰难地挤在臃肿的肥肉中，乍一看都找不到眼睛在哪。
定睛细看，才能看出他的眼睛是王城中最常见的褐色。
已经这么肥胖了，他的穿着居然是绿上衣、鲜亮的红裤子和短款外袍。
宽松外袍都被他撑得鼓鼓涨涨。
……审美实在让人难以苟同。
甚至，随着汗液分泌，他的衣物隐隐散发出酸臭。
隔着好几步距离，阿芮尔灵敏的鼻子都能闻到味道。
“还没想好吗？”卡利男爵刷刷写下原材料，交给随从，见阿芮尔盯着亨利发呆，不禁嘲讽，“你要是不敢比，就早点关店回去嫁人。”
阿芮尔目不斜视，提笔记下所需材料：“男爵，您这些话翻来覆去地说，我都听腻了。如果您的脑子里只有男人和女人那些事，我建议您去光明教会重新进修。”
围观的贵族小姐们“吃吃”地笑出了声。
“牙尖嘴利。”卡利男爵冷哼，“等会就让你领教，什么才是真正的调香。”
很快，两人面前分别搭起一张桌子，上面堆满需要的材料和设施。
具有易出汗、肥胖两项特质的亨利，在伊特王国这种湿热地带，其实不太适合喷香水。
比起香水，他现在更需要止汗的物品。
如果实在要喷，应该选择清新淡雅的味道，柑橘类和薄荷类，稍微单薄些，但是很清爽。
亦或者用海生调，模拟海洋的冰凉与清爽。添加黄瓜、海藻之类的精油也会有不错的效果。
但海洋类的香气在伊特王城不太吃香。这里并不临海，大多数人只会嫌弃海风太过咸腥。
阿芮尔心中有了决断，开始检查桌上的材料。
把原材料制成精油需要很漫长繁琐的步骤，为了节省时间，两人的桌上只有瓶瓶罐罐装成的精油等可以直接用于配制的材料。
卡利男爵看到阿芮尔简陋的杂色玻璃瓶，嗤笑：“你这样的包装，还妄想献给贵族，真是……”
他们的原材料包装差距实在太大了。
阿芮尔面前，是统一规格的浅色玻璃瓶，每个瓶子上贴有标签，注明里面装了什么物品。
而卡利男爵就显得财大气粗多了。
他的面前，摆满各式各样、色彩纷呈的铅瓶和玻璃瓶，甚至有从东方古国运输而来的瓷器。
瓶子上或用金丝或者银丝勾勒，或用宝石妆点，或绘制花卉和肖像。有的瓷瓶如同仿真的铃兰、樱桃，甚至有个瓶子的瓶身是透明水晶制作的天使雕像，里面清透的金色液体惹得周围贵族一阵惊呼。
贵族小姐们已然对卡利男爵手中精美的香水瓶起了兴趣。
即使不考虑内容，光是拿着香水瓶把玩，就足以令人感到愉悦。
这群拥有财富和时间、没什么追求的贵族，喜欢的不就是这些东西吗？
何况，卡利香水店的香水品质本来就很不错。
“卡利香水店什么时候出了雕像香水瓶？”
“是卡利香水店的新款，光明晨曦的原料，成品也是用这个瓶子装的。”
“真美啊，像是光明神的恩赐。”
就连莉迪亚和黛西都很感兴趣，吩咐侍女去下订单。
再看看阿芮尔……贵族们不禁摇头。
“从没见过这么粗鄙的东西。”
“卡利香水店运营近百年，哪是平民丫头能比得上的？”
“不自量力。”
卡利男爵虚伪地安慰阿芮尔：“输了也没事，如果你愿意，我还有男爵夫人的职位可以给你。”
阿芮尔充耳不闻，自顾自地调香。
一进入工作状态，她便极为专注，根本注意不到外界的消息。就连女巫阁下也夸过她，如果她去配制魔药，一定是制作好手。
卡利男爵交上成品，阿芮尔还沉浸在制作过程中，一声不吭。
她的手指行云流水地略过摆放整齐的玻璃瓶，选中一个细口瓶，拔下橡木塞，用注射器吸取，向成品瓶中精细地滴入三滴溶液。
广口的、细口的、玻璃塞、橡木塞、只使用一次便置于旁侧的玻璃注射器，显示出操作者的精准和专业。
卡利男爵等了半晌，不耐烦地问：“还没制作好？”
阿芮尔拿起用于配制的玻璃瓶，使劲上下摇晃，抽空回答：“马上。”
卡利男爵面带怜悯和惊讶，问：“你的成品就这么简陋？”
如果阿芮尔的香水用这个平平无奇的笨重玻璃瓶装，那么他赢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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