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洲与上京虽一南一北,但其中有一道特殊的传信手段供以权贵使用。
周雪韶在初见魏襄的当夜就向上京传了信,信中要查的,就是魏襄的身份。
她查他的理由很简单。
姓魏,魏珩。魏襄。
南北急信只需要一朝一夕。
前一夜传出,到后一日的傍晚就收到了讯息。
结果是——很可惜什么都没查到。
至少在上京,“魏襄”二字是个不存在的名姓,与魏珩所在的云阳王府更无甚关联。
而江都太远,去那里寻根究底耗费精力太多,也未必能得到结果,再者魏襄虽自称来自江都,但出门在外,他说自己从江都来,又有谁能证明他不是呢?
一个人若想消失,要么权御极顶抹去名姓,要么从始至终都不存在。国公府本身就在顶峰,这种情况下,周雪韶自然倾向于后者。
至于那个时候,周雪韶告诉魏襄,她查过他的底细——的确,她诚实的将过程告诉了魏襄,她只是没有将结果说出。
而周雪韶本身的目的就是想要魏襄知难而退。若是魏襄另有他心,或者本身动机不纯,听到她的这番话就该明白,无论他有什么样的心思,都不会得到想要的结果。
心虚的人会主动离开。
忠诚的人会坚定留下。
至于第三种人,那是世上最昧心狡诈的猎手,表面岿然不动,高峻独立,实则已经暗中挖好陷阱,只待猎物跳进去。
“我不知道。”周雪韶这般同裴绛说。她是真的不知道魏襄会是哪种人。
与裴绛一别后,天空很快下起小雨。周雪韶本来还想去探望裴姗,也因这雨水耽搁了。
一连几日都是阴雨连绵。
几日后的一夜,雨声滂沱,上苍好似要将所有的雨水落尽一般,噼里啪啦的敲打门窗,屋外花树更是早被打落娇花。
直到次日早上,天空终于放晴。久未开朗的天空格外明亮,若有流光溢动。
只可惜室外满地雨水,府内需要疏导污水,乌泱泱的一群人忙里忙外,周雪韶也失了出院子观赏雨后新晴的兴致。
天气清爽微微凉。
秋桑在室内做着旃裘,竹苓不懂做这个就在一边观望,偶尔顺手递些用具给秋桑使用。
“秋桑姐姐,快要入夏了,干嘛要做旃裘?”竹苓趴在一边桌子上,双手撑起小脸询问。
“过了夏天便是秋,秋天一过又入冬。”秋桑笑了笑,“这旃裘若不提先做,恐怕今年年底你就要瑟瑟发颤,去求姑娘垂怜了。”
“哪里是这样。”竹苓被她一番话讲的脸通红,正欲辩解,外头来了人。
竹苓探窗一看,是裴氏姐妹。
“周姐姐。”裴姗入内,接着是裴妙和裴婉。
周雪韶正侧在罗汉榻上看坊间话本,见裴氏姐妹过来,将话本叠起,往旁边一放。
“雪韶姐姐。”裴妙等人各自向她打了声招呼,周雪韶一一回应。
“昨夜大雨,姐姐这处可还安好?”裴婉弱声弱气地吐字,也是难得一次的主动询问。
“院外似乎刮倒了一棵树。”周雪韶想了想,“别的就没什么了。”
裴婉点点头,没再说话了。
“姗妹妹身体大好了。”周雪韶见裴姗又恢复往日的活泼模样,如此说道。
裴姗知道滕山之事的一些内情,因而听到周雪韶的这番话后,低下了头。再抬起头时眼中饱含泪水,“周姐姐……”
而裴妙与裴婉二人被保护的极好,只隐约听闻裴宣堂哥出了意外,而不知数日前家中曾遭受那般大难。因此见到这个往日里最大方可爱的姐姐裴姗落泪,一时间都慌了神。
“姗姐姐何故如此。”裴妙和裴婉一并手足无措起来。
另一边,周雪韶也抚慰起裴姗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裴姗的心绪抚平。
“姗妹妹,没事了。”周雪韶也不愿见到平素最爱笑的裴姗掉眼泪。
裴姗喝着周雪韶递过来的暖糖茶,感到一股暖流入怀,也渐渐止住了情不自禁地落泪。
午间,周雪韶留了裴氏姐妹一起用膳。院子里专门配置的小厨房,做了好几道姐姐妹妹们都爱吃的菜肴。食过午后,裴氏姐妹就在周雪韶这处玩闹、歇息。
裴婉性子温吞,向做旃裘的秋桑请教一二后,借着秋桑用剩下来的材料做成了一个小娃娃。
秋桑见到便夸她做的好看。
裴婉害羞的低头。
“我想将着小娃娃送给妘妘妹妹。”裴婉轻声说道。
另一处的裴姗在和竹苓玩彩绳,听到裴婉这样说,连忙欣喜应下,“好啊。不如现在就去找妘妹妹吧。”
裴婉看着手里花了一些功夫做成的彩色毛毡娃娃,点了点头。也不忘向周雪韶问一声,“雪韶姐姐要与我们同去看妘妘妹妹吗?”
裴妘尚小。
周雪韶只在蒋姨娘怀里见过一面。
如今裴婉等人邀她共去,周雪韶自然点头答应,“那就一并前往。”
出院门后,裴姗在前引路。这也是周雪韶第一次去到蒋姨娘的院中。
蒋姨娘是二房舅父所纳侧室,育有裴姗与裴妘姐妹。往先在大舅母那处见过蒋姨娘一面,是个平心静气、温温和和的妇人。
“正是不巧了。妘儿刚刚歇下。”知道周雪韶等人是来寻裴妘,可裴妘却已是睡下了,蒋姨娘神色报赧地望了望周雪韶。表姑娘登门拜访,虽不是为她,却也是表姑娘头一回来此。
“那便算了。”裴姗扶着蒋姨娘坐下。裴婉则在饮茶期间,拿出来小玩意儿,姨娘一瞧,便知道是裴婉自个儿做的,面上露出柔柔的笑容。
“婉姑娘有心了,妘儿醒来后,定会喜欢的。”蒋姨娘说道。
裴婉支吾“嗯”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的避开姨娘看向她的目光。
裴姗同蒋姨娘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蒋姨娘自然知道这些姐妹们在她这里有些不自在,想了又想后,蒋姨娘说道:“前几日大姑娘从远地回来,正逢上大夫人受惊,大姑娘在大夫人身侧照料数日,寸步不离,今日大夫人才将将清醒过来,想来你们还没见过大姑娘吧?”
裴氏的大姑娘早年出嫁,前几日正好是裴宣大表哥原本约定成婚的日子,可惜出了意外,远嫁的大姑娘倒是回来了,裴宣大表哥却没能结成婚。
大夫人当日听闻裴宣被掳走的噩耗,当场晕厥。后来恰逢大姑娘回来,大姑娘也就一直待在了大夫人的身侧。
周雪韶还从未见过她这位大表姐。至于裴姗也是许久未见大堂姐,听闻婶母晕厥,也不敢轻易上门打扰,因而堂姐堂妹至今仍未相见。
蒋姨娘提到了这个。
周雪韶等人也明白姨娘的意思是什么,今日的确是个去见一见大姑娘好时候。
于是她们很快向蒋姨娘告辞,并约定好了下次来探望裴妘的时日。蒋姨娘笑着送她们出了门。
与裴氏大姑娘一起回来的还有她的夫婿。听知道多一点事情的裴姗说,大姑娘的夫婿从前在北地是小门小户的读书人家,大姑娘与其夫婿结识于元洲城最有名的书院,因赏识其人品,而非君不嫁。
好在其夫婿苦读多年,一朝中榜,入京为官,好似也就是去年的事。
宋姓。
“周姐姐对这户人家有印象么?”裴姗问周雪韶在上京时可有听说过宋氏。
听到宋姓,周雪韶脑海里闪过好多人物,但思来想去,终归没有与之相符的。
周雪韶摇了摇头。
裴姗也不在意,毕竟大堂姐一家也才刚刚在上京起步。
去到裴氏大姑娘裴媛所在院落,门外侍女一见姑娘们都来了,忙入内告知裴媛。
裴媛正坐在屋内翻阅婆家宋氏寄来的书信,见信中提到种种,裴媛不由得皱眉。而听到外头那些姑娘里有表姑娘的身影,裴媛眼睛亮了一下,她向侍女叮嘱了几句,随后去见了那些姐妹。
“各位妹妹真是多时未见了。”裴氏大姑娘裴媛手里捏着巾帕,见到裴氏姐妹,回忆往昔已不由潸然落泪。
“这位便是雪韶表妹了吧。”裴媛的目光在裴氏姐妹身上转了一圈后,落在了周雪韶的身上。
“见过大表姐。”周雪韶向她问好。
裴媛一见她,便抹去了眼角点星的泪,脸上起了笑。同周雪韶再说两句话,就有侍女从后面过来,将一个匣子放在了桌案之上。
“早听闻表妹同京中云阳王长子定亲,只是那时吾家宋氏才初到上京落脚,也不敢轻易叨扰周国公府,为雪韶表妹准备的这份薄礼至今仍在身侧,今日终于得见表妹,我便想着将之赠与雪韶表妹。”
“愿祝表妹与未来夫婿同结连理。”裴媛笑着说道。
她说话很好听,不急不缓,绘声绘色。周雪韶听得也很入神,唯独最后一句,让她静静思考起裴媛话中有几分真。
礼物是真的。
可她说是提前准备,却未必是真。
周雪韶见她是真心祝福,当即明白裴媛不知当日她与魏珩所生龃龉。另一方面,周雪韶想到了尚在国公府的二叔母。
——看来真如二叔母所言,这一切事情都在二叔母的手笔下掩藏得极好,做到了知之者甚少的地步。
可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却不代表不存在。至少周雪韶比谁都要清楚。
面对裴媛的贺礼,周雪韶只想婉言退却。
虽是礼物,可她与裴媛从未见过,如今只是初见,没什么热络情谊,再者无功不受禄,更不提这份礼物是以祝贺她定亲的名头赠送给她。
周雪韶更不想接纳了。
时至今日,她也没觉得她跟魏珩是什么佳偶天成。
所以她决意不收。
推辞的话到嘴边,门外珠帘摇晃,激出一声清脆之音,是有人走过。
珠帘停住摆动,人就在门外。
隐约里,周雪韶听到了熟悉的人声。
也就是这一下子,她改变了主意。
“大姐姐好意,雪韶这便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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