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同宜打了第十五通电话后,程乐游终于接了起来。
“程乐游,有那么几个小时,我真的以为你死在外面了。”宋同宜在电话这头凉凉地嘲讽她。
她透过电话听筒依稀听到了机场广播,果不其然,对面的人说:“刚才在飞机上,刚落地。”
“是落地g市吗?不是又飞到地球另一边了吧。”
对面干笑两声,“到了到了,我等行李呢,估计还有一两小时到家。你在哪儿啊?”
“我在我家,你家钥匙我也不知道是没拿还是丢了,这两天也没去你家。等会儿我去接你吧。”
“你的那个帅哥男友也在吗?”宋同宜还是决定关心一下她的情感生活。
可对面的人好像满不在乎,只是平静的回答她:“哦,他呀,不在,掰了。”
宋同宜准备的那一大套要擦亮眼睛看清人心的长篇大论突然毫无用武之地。她抬眼瞟了一下对面的杨砳,不过她这个感情刚刚失败的人也没什么资格可以指导自己的朋友。
宋同宜:“……”
“行吧,回来再说。广阔的大森林还等着你呢。”
宋同宜挂了电话,放下筷子,抬起头和坐在对面的杨砳简短地交代了两句:“吃完你就走吧,下午程乐游要来这里。”
杨砳这几天装蒜装得很敬业,每天按时来给她送餐,宋同宜也渐渐体会到了吃现成的乐趣,反正也不用她花钱。
杨砳扬了扬眉毛,“怎么,我见不得人吗?”
“程乐游心情不好,她要是拿你撒气我可控制不住。”宋同宜无所谓地耸了耸肩。
她说完也没理他,回楼上换了条牛仔裤,照旧扎了个马尾,踩着帆布鞋准备出门。
等她开车到了机场已经是下午三点,她站在大厅里,隔着人群,远远地就看到了程乐游,程乐游拖着一个小箱子,身上是简单的T恤和牛仔裤,散着栗色的卷发,脸上是硕大的墨镜,让人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走过去,给程乐游送上一个巨大的拥抱,人伤心的时候需要拥抱,拥抱带来的催产素和多巴胺,是沉溺者的良药。
“程大小姐,悲伤和快乐都不会持续太久。”宋同宜抱着程乐游,下巴靠在她肩头,缓缓地告诉她一个关于情绪持续时间的最新理论研究。
程乐游赶紧打断她,“我的天呐宋同宜,我不是你,所有的男人都是我主动甩的。因为我乐意。我很冷静,没有伤心到你想象的那个程度。”
“那你还跟他横跨半个地球去滑雪?”
“嗯,有的人就只适合一起滑雪。”
宋同宜只好拍了拍她的后背,“那你真是……了不起。”
宋同宜带着她找到自己的车,在后备箱放好行李,程乐游坐上副驾,白眼依旧翻个不停。
她装作没看见的样子,打着方向盘,看了一眼后视镜,开始絮絮叨叨:“这两天去我家吧,你家一个多礼拜没人,估计现在去了也不能住。我正好有点事情要和你说。”
“一米八不在?”
“那房子是我的了,他不在那里住,你在那儿想住多久住多久。”
“那感情好。”
宋同宜有一搭没一搭的和程乐游唠叨了一路,快到家的时候,在十字路口一辆黑色轿车停在她们旁边,她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觉得真巧,她去机场的时候这辆车好像就和她同路。
“在看什么?绿灯要亮了。”程乐游摘下墨镜好奇地向她这边看了一眼。
“没什么,这辆车我好像在机场见过。”宋同宜收回目光,发动汽车。
“是嘛,还挺巧。”
她没多想,猜测这车的主人或许和她一样也是去机场接人。
之后的很多年,宋同宜午夜梦回时总会想起这一刻,梦里的她站在车外,焦急地拍打着车窗,希望车里的人能多看那辆黑色轿车一眼,再多看一眼,可车里的那个自己每一次都无动于衷,只是看着眼前亮起的绿灯,缓缓打着方向盘,和那辆车驶向相反的方向,然后消失在彼此的后视镜里。从那个十字路口开始,她的命运也不可逆转地走上了另一条分叉路。
回到家里,宋同宜拿起一摞不同饭店的订餐卡片给程乐游递过去,这是杨砳每天来送饭的副产品。
“想吃什么?我来订。”
程乐游随手翻了翻那摞卡片,从里面随便抽了一张,“宋同宜,你竟然开始点外卖了,恭喜你,终于和现代社会接轨。”
宋同宜笑了笑,拨通卡片上的电话,点了几道常吃的泰国菜。
“你不是有事儿和我说吗?说吧。”
“行吧。”宋同宜转身去书房取那幅画,它挂在艺术馆墙上的时候她还没觉得这画有多大,如今她一拎,才发觉这画画幅真不小。她把那画推出来,摆到程乐游面前,“送你。”
“宋同宜,想不到啊,铁公鸡都愿意为艺术品拔毛了。”程乐游坐在地毯上,双手向后撑着,出言又是讽刺。
宋同宜白了她一眼,“那天你没去,你不知道画这画的画家是个巨帅的混血帅哥,据说升值空间很大!”
她走过去坐在程乐游旁边,抱着膝盖,一起在23度的温度里欣赏海上的雪景。
过了五分钟,程乐游瞟了她一眼,看她没动静,只好先开口:“无事献殷勤,你不会只是单纯地想要送我一幅画吧?”
宋同宜向后躺在巨大的地毯上,嘴角动了动,仿佛不知如何开口。
“有屁就放。”程乐游拿开宋同宜遮住眼睛的胳膊。
宋同宜睁开眼睛,盯着天花板上那盏硕大的水晶吊灯,“我说了你不会觉得我有病吧?”
“那得看你说什么。何况你犯病的时候还少吗?”
宋同宜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不可闻:“程乐游,我……很抱歉。”
程乐游听到有点儿惊讶,她瞪圆了眼睛,回头看着宋同宜,“什么意思,你不会趁我不在悄悄把我房子卖了吧。”
宋同宜噗嗤一声笑了,停了一会儿,她看着程乐游的眼睛,一脸英勇就义的表情:“就是对不起的意思。程乐游,对不起。”
宋同宜觉得自己的道歉晚了五年,这是她毕业时就该对程乐游说的话。
程乐游的确用一幅你是不是脑子有病的表情看着她。
宋同宜继续说:“我们说好一起去读phd,我食言了,对不起。我那时候以为……和他结婚,可以过上一种简单的生活。”他们毕业的时候,宋同宜和杨砳在民政局领了结婚证,第二天送程乐游上了去往英国的飞机。
程乐游笑了,在她身边躺好,“宋同宜,我从来没怪过你。”
宋同宜转过头看着她,“我知道你不怪我,可我还是得道歉。你在英国放弃phd,只拿了master回国是不是因为我?”
程乐游双手枕在脑后,“一半一半吧”,是很潇洒的口气,“你也算不上一半,应该只占三十六分之一。”
“那剩下三十六分之三十五呢?”
“怎么,你要给我做心理咨询吗?”
长久的沉默。
当夕阳透过窗棂缓缓移到她们脸上的时候,程乐游才开口:“其他的人,我早就放下了。都是过客。”
此刻宋同宜眼中的程乐游像镀了一层金光,但她的眼神却像那夕阳一样慢慢沉寂下去。
“宋同宜,最后只剩你。”
“那你感觉怎么样?”
“你是不是职业病犯了,我不是你的来访者。”程乐游觉得晃眼,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没回答,而是反问身旁的人:“你呢?你离开杨砳的时候觉得怎么样?”
“我没什么感觉。人类总会高估自己负面情绪的强度和持续时间,我们总是想象自己很难过,等到事情发生了,其实不太有感觉。”宋同宜决定用一个理论解释自己的心情。
“我也是,我是真的没什么感觉,已经过去很多年了。
二十四岁的程乐游身在另一片大陆,以为自己遇到了爱情,她趴在一个男人怀里问他自己是不是他的唯一。男人犹豫了一会儿,只说“算是吧”。你侬我侬的时候有其他女人找上门来,程乐游才知道自己只是他在这片大陆的唯一,地球的每个大陆版块上都有一个他的“唯一”。她没回头,只在英国呆了一年就踏上了回国的飞机。
他上周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也并非不触动,他还记得她的愿望——要从雪山上冲下来,冲进爱人的怀里。在阿尔卑斯山的冰天雪地里,她也是这样躺着,阳光比今天还晃眼,她捂着眼睛呆呆地听着身边男人低沉清冽的声音,然后起身,下定决心,谁再回头谁傻逼。
“我现在回想起这些事,就像有另一个自己在远处观看我和他的故事一样,所以我真的没什么感觉。”
程乐游说得很平静。
宋同宜:“会过去的。”
又躺了一会儿,宋同宜起身去书房拿过那个早已经准备好的文件袋,她把文件袋递给程乐游。
程乐游掏出里面的东西翻了翻,是她发表过的论文,梁老师的推荐信,留学文书和世界各高校心理学博士项目的资料。
“程乐游,我们去个有冬天的地方吧,”她指着她们面前的那幅画,“我们一起去读PhD。”
宋同宜蹲在程乐游面前,眼神亮晶晶的,“如果你还想的话。”
程乐游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想到了那一年,台风天,两个没有经历过台风的北方人坐在宿舍的阳台上喝她买来的啤酒,二十二岁的女孩依偎在一起看窗外的风雨,想象自己三十多岁的光景。年轻的时候四百平的房子就是她们想象力的极限了,车子房子存款乱想了一通,说完都觉得不现实,陷入短暂的沉默。
在细密的雨声里,宋同宜不知道想起什么:“起码得是个勇敢的人吧。”
她那时候觉得宋同宜莫名其妙,后来大概明白宋同宜的一腔孤勇是为了谁,虽然在她看来那算不上一种勇敢。
但都会过去的。
“好!”程乐游从不犹豫。
程乐游不知道宋同宜还记不记得那个雨天,台风过去,她们都觉得那不过是一场雨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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