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第 14 章

越来越多的事情超出了林梢的认知。

外公在镇上的医院里待了一天,爸爸妈妈都去医院了,忙前忙后,不知道在忙什么,中午的时候,妈妈打电话回家,让林梢在家煮粥,煮好后再用保温桶送去医院。

这是林梢第一次自己煮粥,家里煮粥用的不是电饭煲,是高压锅,高压锅的水汽蒸腾,声音很大,很吓人。

林梢提着保温桶往医院走,路上又遇到三三两两的同学,同学们问她做什么,她骄傲地表示,“我去送饭!”

宝枢镇的医院建在新街的街尾,后面就是农村田野,林梢在医院入口处的一百米外站住脚,不太敢往里走,听说这片地方从前是刑场,很多犯人拉到这里枪毙,医院后面的荒地全是坟包,一到晚上,就有哭声。

幸好爸爸出来接她了,爸爸接过保温桶,问她是要现在回家去,还是和他一起进医院待着。

林梢说:“我想去看看外公。”

爸爸却说:“你现在看不到外公,他在动手术。”

“哦,”林梢想了想,“那我还是回去吧。”

爸爸对她说:“今天晚上我们可能不会回来,你自己先睡。”

林梢本来是挺高兴的,没人管束,这下可以自由自在看电视了,没想到,今晚的电视节目都很无聊,唯一的一个可看的电视剧是聊斋,片头写着《阴差阳错》,很恐怖的一个单元。

关了电视,她不敢关灯,给自己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最后眼看快到晚上九点,她心一横跳进卧室,用被子紧紧盖住自己,睡着了。

用高压锅煮粥不难,但要煮得不稀不稠刚刚好,也算是一项挑战,第二天,林梢总结了昨天的经验,立志要做一锅完美的粥。

不过,爸爸打电话来,让她不用煮粥送饭了,因为外公在夜里临时转去了县里的医院。

看样子爸爸妈妈依旧要陪在医院,顾不上管她,林梢也做好了自己解决三餐的准备。

没想到,下午的时候,爸爸忽然来接她了,急匆匆的,也不说清原因,总之就把她带上了去县城的大巴,不止是她,外婆也来了,三个人坐在大巴车里,都是沉默。

林梢坐在医院的过道里,看着来来往往的人群。

妈妈和舅舅不知道在商量什么,仿佛是和一个医生争吵,爸爸在楼道口打电话,外婆坐在林梢旁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林梢还是没看到外公,县医院比镇医院大多了,楼与楼之间绕来绕去,上下楼都是乘坐封闭电梯厢,外婆站在里面,总觉得头晕,脸上凄凄惶惶。

没过多久,爸爸走过来,让林梢带着外婆出去走走。

林梢很茫然,“去哪里走?我也不认识路啊。”

爸爸催促她,“就在附近走走,随便转一圈。”

好吧,林梢牵着外婆的手,又坐电梯下楼,在外面空地站了一会儿,往空旷的方向走去。

放在平时,林梢只觉得外婆是一个可以让人依赖的长辈,但在今天,她牵着外婆干瘦的手,觉得身份颠倒,好像外婆也在依赖自己一样。

远处有一个高高的观景台,很多阶梯,就像教科书里的梯田,林梢觉得站在高处风光一定很好,心情也一定开怀,就牵着外婆往上走。

外婆一直沉默不语,林梢往哪去,她就往哪儿走,走到半截,她停住脚,说:“我们回去吧。”

林梢也站住脚,她回头展望,真是站的高看的远,这里视野非常开阔,甚至能看到远处的山峰。

她的感想还来不及说出口,忽然发现外婆的手在颤抖,她看了看外婆,仿佛明白了什么,“外婆,你是不是恐高啊?”

外婆摇了摇头。

重新回到那一条走廊,刚才那个医生不见了,妈妈也不见了,林梢问妈妈在哪儿,爸爸指着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

那间病房紧闭着,林梢隔着玻璃看见里面的人影,又抬起头来看上面的字,重症监护室。

重症监护室轻易不允许家属探望,进入的程序也麻烦,要经过一系列消毒,但即便如此,林梢也被放进去了,她看到外公身上插满管子,脑袋上包满纱布,纱布上颜色斑驳,全是血迹和药水。

她在里面待了一会儿,又出去了,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外公没有睁开眼睛,滴——滴——滴,只有心电图仪的声音。

傍晚的时候,外公被转到了普通病房,身上的管子也少了一点,但脑袋依旧包着,人也是昏迷的。

这天夜里,妈妈留下来守夜陪床,林梢也陪着妈妈,两人挤在一张行军床上。

后半夜,林梢醒过来,发现妈妈背对着自己,弯曲着蜷缩在床上,病房里是暗的,但旁边就是阳台,阳台上月光黯淡,不知道什么虫子一直在吱吱叫。

林梢感觉这几天过的很混乱,她什么都不清楚,只是跟在大人背后,在各种地方辗转,大人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不知道具体的原因,但照做就好了。

就连外公到底是怎么了,她也不清楚,但这也不能怪她,好像连医生都说不清楚。

镇医院的医生说外公是中暑了,中风了,转到县医院,这里的医生又说是脑堵塞,摔了一跤,脑溢血。

妈妈对着舅舅怒骂,真是一群庸医。

总之,林梢很茫然。

第二天上午,林梢又被爸爸领上回宝枢镇的大巴,终于可以回家了,她感到一阵轻松,回家,意味着她生活秩序的回归,终于又恢复了正常。

爸爸不知道去哪儿了,林梢一个人在家看电视,看了没一会儿,楼上的邻居小妹妹来找她玩。

邻居小妹妹很喜欢找她玩,因为林梢是一个家长眼中的“好学生”,和好学生一起玩是可以不受限制的,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只不过,林梢有些不解,她们也只是在一起看电视而已啊,看电视剧、动画片、综艺节目,这和学习好不好没什么关系吧?

邻居妹妹想吃零食,和林梢商量,“悄悄姐姐,你想不想吃话梅干。”

听了这话,林梢也有点馋了,她点点头,从存钱罐里翻出钱,准备往外走。

还没动呢,爸爸急匆匆闯进了门,进卧室翻找东西,床头柜的抽屉哐哐作响,林梢跟过去,脸上很诧异。

爸爸回过头来,这时候才看到她,张口就说:“你外公走了。”

从爸爸进门的那一刻,林梢就有预感会听到坏消息,但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个消息。

林梢真的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她走近了,轻轻问:“什么啊?”

爸爸着急找东西,大声说道:“死了!你外公死了!”

林梢在原地站了半天,再回过神,爸爸已经推门出去了,房门开着,邻居小妹妹也离开了,电视机却还没关,声音很大。

林梢急急忙忙找了钥匙攥在手里,也跑出门去。

她跑到大街上,很茫然,她不知道该干什么,只是害怕被爸爸丢下,大人们太忙了,东走西跑的,没有人向她解释原因,也没人告诉她去向。

林梢茫然地跑了半天,忽然意识到,外公死了,人死了就要下葬,而下葬是需要棺材的。

她就调转了方向,跑去农贸市场的后面,从前路过的时候,看见那里常常堆着木料,以及没来得及刷漆的棺材雏形。

她跑过去,果然在那堆木料中间看见了爸爸。

爸爸付了钱,就有人帮着把棺材抬到货车上,捆好棺材,爸爸也站在车厢上,双手按着绳索,他把视线往下一放,这时才看见林梢,“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没等林梢说话,他又说:“那就走吧,一起走,你要坐这个车还是坐摩托。”

林梢看着棺材,有点害怕,爸爸就说:“你去坐摩托。”

回外婆家的小路充满泥泞,货车一颠一颠,货车挡在前面,摩托车只能跟在后面,林梢闻到浓厚的车尾气,车尾气像是一片烟雾,笼罩住棺材的轮廓,她偏开头,看见田野树林,还有飞快划过的电线杆。

远远听到外婆家哀乐大作,门口已经摆了花圈,挂了白花,很多人围在一起,在院子里摆出桌椅板凳。

林梢跨过门槛,脚下猛地一顿,她看到外公躺在地上,准确地说,是地上摆着外公的尸体。

老人们讲究入土为安,魂归故里,手术失败后,医院第一时间就询问家属,要不要把病人送回老家,外公原本还有绵延的一口气,可惜这条路太远,他没有坚持到回家,刚走到镇上,就停止了呼吸。

农村办丧事要做道场,时长不定,看家属如何选择,本来是想做七天的道场,然而天气太热怕尸体发臭,最后定下了三天。

保存尸体的冰柜子还在送来的路上,于是,外公现在只好躺在地上,底下垫了一张草席。

人来人往,从外公的尸体旁走过,林梢僵在原地,不知道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有点害怕,又告诉自己不要怕,那是外公啊,又不是陌生人,不怕。

这是一间放干柴的茅草屋,林梢在小板凳上坐下,抬起头来,看见房梁上还挂着风干的腊肉。

门开着,穿堂风呼呼地响,头上的腊肉也不断摇摆,林梢看一眼远处的人群,又看地上躺着的外公,生与死的交汇这样鲜明,她想,外公现在也变成鬼了。

*

这是林梢第一次参加亲人的葬礼,也是她第一次直面死亡。死亡,这个概念她从前只在书里看到。

林梢想起了小明哥哥送给自己的那两本书,一本是《老人与海》,另一本是《卓娅与舒拉的故事》,卓娅和舒拉是一对姐弟,都青春年少,又勇敢、正直,在革命中光荣牺牲,是万古流芳的英雄。

比起看不懂的《老人与海》,林梢更喜欢这本书,她也希望成为像卓娅和舒拉那样的人,做一个勇敢的,正义的人。

除此之外,卓娅与舒拉的死亡是一种光荣的牺牲,充满象征意义,是一种郑重的结束。

但现实中好像不是那样,好像没有那么充满意义,仅仅是平常的一件事,突然发生,就像一片不知从哪里来的雪花,轻飘飘地落下了。

做道场,需要逝者的亲人在灵堂守夜,林梢也守了一段时间,坐在棺材旁,听着道长们念经,唱诵,耳边时不时擦刮一声,铜拨的声音十分刺耳,刚闭上眼睛,又被惊醒。

夜风凉凉的,蜡烛、香灰味很重,还有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葬礼好吵,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凄凄惨惨的哀乐,屋前屋后鼓噪的蝉鸣,铜锣声,唢呐声,还有妈妈跪在棺材前长久的哭嚎。

最终,漫长的一卷鞭炮燃尽,万籁俱寂,外公下葬了,扶灵的队伍从坟墓往回走,空中飘着黑烟,脚下都是纸钱和鞭炮碎末。

林梢回头看,外公的坟头地势很高,正对着一座丘陵,翻过丘陵是一片种满荷花的池塘,从前,在农闲时候,外公曾经带着她去那里折荷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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