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我有件事想问你。”熄灭了烛火，两人并排躺在床上，苏玉珂轻声说。
微微开着的一扇窗照出一缕月光，落地如霜。此时夜已深，四周静悄悄，能听见风声、树声，偶尔也会听到有下人轻巧走过。
苏玉珂怕热，床帐没有放下，能就着昏暗的月光模糊看到一些轮廓。
“嗯？”顾展勤睁眼，看着帐顶。
苏玉珂翻身趴着，头微微扬起看向身旁的人影。
“你是不是见过...我？在小时候。”
皇后的话还在他的脑海里，她说是因为小时候顾展勤见过苏玉灵，所以哪怕苏家没有上递画册，也被顾展勤点了。
为了，娶苏玉灵。
人影动了动，侧头了下头。苏玉珂能感觉到顾展勤看向了自己。
“你不记得了？”顾展勤轻声问。
“什么时候的事？我没有印象。”苏玉灵从来没有跟他说过她见过勤王，而且在十二岁之前他时常会跟苏玉灵一起走动，也没见过顾展勤这号人。
顾展勤翻身侧躺，一手枕在头下，和趴着的苏玉珂在黑暗中对视。
“我...十岁的时候，应该是你八岁时。”
苏玉珂：？八年前？
苏玉珂穿越过来时原主六岁，八岁时，在干什么来着？
“八岁，那我怎么记得住。”苏玉珂无语。
一声轻笑，许是晚上脑子不干净，不知什么时候顾展勤的变声期过了，声音变得低沉好听，竟觉得这笑声惑人。
“也是，是会记不清。”顾展勤想了下，轻声笑道：“八年前的中秋晚上，中秋灯会。你当时，穿着红色的小裙子，还系了白毛领。我看到你的时候你正热得在解领子，嘴都撅了起来，明显是很生气了。”
有点不对劲，再听听。
“可你手上还拿着一个糖画，单手解了许久都没解开。我瞧着可爱，就瞧着了。”
“等下。”苏玉珂忍不住打断：“你就在旁边瞧着？”
“对！”顾展勤忍不住脸上的笑，幸好大晚上的也看不见他的脸，他继续小声说：“不过看了一会，发现你周围都没有大人，我担心你会遇到坏人，就跟在你后面了。”
苏玉珂表情复杂，心里也很复杂，破案了，那就是他苏玉珂，不是苏玉灵。
当年中秋，他跟苏玉灵八岁，苏家父母带着他二人游灯会。出于苏玉灵的“我想要一模一样的妹妹”和大人对双胞胎的恶趣味，苏玉珂被迫穿了跟苏玉灵一模一样的红色小裙子。八月入秋，晚上已经有些凉，所以还系了白毛领。
然后他走丢了，也不是丢了，就是那会儿他刚穿越两年，还在一个中二病自诩自己是天命之人的时期，所以就走丢...寻找机遇！
手上的糖画是一个糖画的老人家送的，现代社会很少见，他就蹲在糖画摊子边看了会，糖画老人就送了他一个。
当时中秋灯会，人来人往，当年还是小皇子的小勤王带着他的小太监偷偷留出宫。小太监一言难尽的看着自己主子跟尾随一个小女孩，很像那种什么人。
“你懂什么，这么可爱的小孩子遇到人贩子了怎么办！”小勤王义正言辞，眼睛追着前面那抹红色的小身影。
小太监不理解，他问：“那我们把他送去找巡城卫不就好了。”
天子脚下，民间这种游园灯会的时期都会加强守卫，巡城卫和衙门随时待命以应对突发情况。
小勤王不想理这不通透的奴才，他随口问：“逛一次灯会多不容易，别扰了人兴致。”
小太监：您是主子，您说了算。
走在前面的女孩突然停下了脚步，歪着头看向一旁的巷子。
这里已经是街尾，灯会的摊子到这就没了。巷子口被光影照亮，但巷子里漆黑一片，街道的喧嚣热闹似乎传不进去。女孩小心的往巷子走了两步，脸上的表情逐渐有些凝重。
小勤王扬着的嘴角放了下来，看着女孩在巷子口徘徊，他走上前去。
“怎么了？”清亮的声音响在女孩身后。
女装小玉珂回头，看到一个比自己高半个头的男孩，一身黑衣锦袍，有张长大后会吸引小妹妹的脸。苏玉珂目光落到小太监身上，面白无须略显女气，不像是个普通下人。
“我......”苏玉珂打量了他们片刻，迟疑的看向巷子：“你听，是不是有人在呼救？”
小展勤眉目一敛，走进无光照亮的阴影里，站在这那呼救声就明显了起来。
小展勤自小习武，能听得到那呼救声逐渐微弱，他眉头一皱，对着苏玉珂说：“你在这等着。”然后就跑进了巷子。
小太监匆匆跟上。
苏玉珂有些愣的看着，想说他们可以去找大人来。
迟疑了一会，走到一旁的摊子，摆在街尾的摊子生意都不怎么热，他把头上的珍珠首饰摘了下来递给摊子，让摊主去找巡城卫报官，说巷子里进去了一个小哥哥但是就再也没出来，里面有坏人。
摊主听着，瞅了眼巷子没敢进去，看着珍珠的份上让同行帮忙看顾下摊子，他去报官了。
苏玉珂托付完，又走回巷子口瞅着。
成年人穿越来总是对自己没点树，他还是走进去了，蹑手蹑脚。
巷子里一片黑暗，木桶和竹竿随意摆放，苏玉珂小心翼翼地避开障碍物往前走。
呼救声已经没了。
太黑了路都看不清，要不回头吧。
正想着，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他移开脚低头看去。
脚下原来的位置闪过一点亮光，捡起是一枚珠子。
苏玉珂摸着珠子抬头，却突然看到一个人影站在他面前，心跳瞬间加快，他惊骇之下想要出声，嗓子却像堵住了一样。
黑影身形高大明显是个男人，伸手就朝他抓来。
苏玉珂连忙下蹲避开，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这时一声闷哼从身后传来，紧接着响起男人咒骂的声音。
要转头去看时手上就被抓住了，吓得他慌忙甩手。
“是我。”是耳熟的声音。
抓着他的手往前带着他跑，定睛看去是眼熟的黑衣锦袍，是刚才的男孩。
苏玉珂跟着男孩冲进了灯会，男孩脚步很快，哪怕在人群中也精准的找到缝隙转进去，他被拉着跑得很勉强。
苏玉珂喘着气，觉得再跑下去自己先死。
他一顿一顿得说：“慢点...他...应该不敢跟。”
许是听进去了，男孩脚步慢了下来，最后停下，转头看向后面的人群。
苏玉珂大口吸气也跟着往后看，没有人追过来。他觉得心肺都要超负荷了，反观男孩只是呼吸急促了点。
“你的...那个随从呢？”苏玉珂咽了咽口水问，刚才一路跑的时候都没有见那个随从出现。
小展勤：“我让他去报官了。”说着，语气突然严厉：“不是让你在外面待着吗，怎么走进去了？”
“我...”苏玉珂呆愣看着他，说来也是自己理亏，但是！
“我担心你啊。”声音软软。
这孩子打小就会装。
果然男孩脸上一怔，表情就柔和了，嘴角要笑不笑的。
苏玉珂心里暗笑，问起刚才的事。
“巷子里，发生了什么？”
小展勤想起刚才看到的，眼神一凌，正要开口，余光瞥见两个满面横肉的高大男人慢慢拨开人群走来，他握紧苏玉珂不动声色的往旁边的摊子走。
“他们走过来了，你别回头看，跟着我走。”小展勤小声说，制止了苏玉珂回头看的想法。
苏玉珂闻言，要甩开的手立马停住了，乖乖跟着走。
这里是灯会中段，周围人多且摊子不少，那二人手缩在袖子里，藏有什么利器，若是暴起伤人，怕是会引起大乱。
两人牵着的手有些湿黏，不知是谁手心紧张出了汗。
小展勤带着苏玉珂走向街边的皮影戏台，从周围的看客中转了一圈挤到皮影戏后方，跟台子底下操作皮影的手艺人对上视线。
他拉着苏玉珂往前一挤，在手艺人张口说话前塞上去一枚银锭。
“你继续，我带我妹妹躲躲。”
手艺人收了钱，闭上嘴，继续操作手上的小棍棍。他是有职业操守的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中断表演的。
三人挤在小台子下，热得冒汗。
苏玉珂蹲在最右边，眼睛打量着手上的珠子，是一颗珍珠，不够圆还带了点红色。
小展勤悄悄看他，女孩儿垂着眼睛睫毛轻颤，满头是汗一张小脸煞白，很是可怜。他移开目光看向女孩手上的珍珠，轻声问：“这是什么？”
苏玉珂转了转眼睛，看了他一眼把珠子递给他：“刚才捡的。”
小展勤接过珠子，仔细辨认：“下等珍珠，但是这是...”放到鼻下闻了闻：“是血。”
他不由和苏玉珂对视一眼，都认为这是个重要证据。
“我叫顾展勤，你叫什么？”收好珠子，顾展勤问，打算回去就让父皇查查小妹妹是哪家的。
苏玉珂脑子里还在想刚才的事，但是有别人在他不好问顾展勤，回答的漫不经心：“苏...玉...he...”
小展勤没听清，蹙着眉：“什么？”
苏玉珂回神，看向他，这次脆生生的回答：“玉灵，我叫苏玉灵。”
毕竟穿裙子还是丢人的，看这小子大概率是邂逅个青梅竹马的样子，不如让苏玉灵去对付吧。
小展勤心里念了两遍，笑着喊了声：“玉灵妹妹。”
苏玉珂慢吞吞应一声：“嗯。”
回忆至此，事情已经很明显了。
当年那件事，他们等来了巡城卫。后来巡城卫去巷子里搜查，那巷子里有一个后门，原来是一处人贩子的据点，从其他地方搜来的小孩儿卖给京城一些癖好奇怪的贵人。那呼救声是一个逃跑自救的男孩发出的，他从后门跑出，却被逮住拳打脚踢。
作为名头的珍珠就在那时掉了出来，被苏玉珂捡到。
以此为线牵出了当时轰轰烈烈的珍珠案，孩童被称为珍珠，以其样貌身体评价分上等珠中等珠下等珠，卖家自称珍珠商人，买家则为买珠人。
此案是先皇禅位前最后一起大案，孩童来自各个地区涉及全国，落马官员不计其数，也揭开了娈童的遮羞布。
但苏玉珂不知道这件事，他回家之后先是被好好地安慰了一顿，等他缓过来之后再挨一顿混合双打。
也没人会在八岁的孩子面前谈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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