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夕阳落在天边下，只剩一点点的余晖。
东南边境在十月依然有些热，晚上起风会冷一点。苏玉珂目送苏玉灵离开走，压下担心走回里间。
此时屋内有些昏暗，他拿了桌上残旧的油灯，里面的油已经干了，但应该还能亮一会，便用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点亮。
他举着油灯轻轻先开了温子良的衣服，上身已经包好了雪白的纱布，并没有血迹渗出，苏玉灵应该是给温子良换好药了。从战报传到京城再到现在，过去了将近半个月，但看苏玉灵的态度，温子良不像是在愈合的样子。
苏玉珂垂着眼打量温子良的面色，脸很苍白，不像是要死。罢了，希望等会去垂阳的路上他也能好好地。
盘算这时间，他把温子良背起，一百五十多斤压在脊背上，年仅十六的小身板差点趴下。
在哪跌倒就在哪放弃。
苏玉珂把温子良放回了床上，走出门去，把外面的马牵了进来。然后再把温子良放到马背上，这一举动不仅累坏了他，温将军的纱布都渗红了。
没得法子，祝你健康吧。
马驭着温将军，苏玉珂把马牵到了外面，从包袱里掏出一件外衣把温将军绑在马背上，才翻身上马。
方才的小老太此时正在门口收衣服，听见马蹄声眯着眼瞧着。
苏玉珂停了马，给小老太道谢。
“后生啊，可要小心啊。”
苏玉珂笑着点头，突然问：“打仗了，临沂村离的近，老人家不走吗？”
古时战争多流民，战时一起，最先遭殃的就是边境百姓。而边城的百姓，如今也不知如何了。
小老太摇了摇头，笑着感叹说：“一打仗啊，哪都不安全。我离了这里，若是垂阳也丢了，那下一城就安全了吗？”
苏玉珂恍然，确实如此。
“老人家倒看的透彻！”
小老太笑了笑，抱着收起的衣服回了屋。
此处山村岁月静好，又谁能想到不过二十几里外在战火连天呢。
等过了临溪村的界碑时最后一点余晖被山峰挡住，落到了地平线下，此时道路昏暗，山间有野禽咕咕。
温将军，能不能活你自己努力了。
苏玉珂看了眼趴坐着，被绑在马背的温子良，无慈悲的想。然后一扬马鞭，马儿吃痛扬蹄狂奔。
他蹬着马踏拽紧缰绳微微俯身。
这里离垂阳二十五里，不休息的话一两个时辰能到，但他身下的马不是什么好马，载着两人跑不快，也无法连续跑上两个时辰。
苏玉灵的预估没错，确实刚好能赶上早上开城门。
苏玉珂走的官道，官道路途平摊宽阔，偶尔能碰到骑马或驾车的行人在赶夜路。
而如果要埋伏苏玉灵，最好是临近垂阳的十里内。
苏玉珂一边骑马，一边左右观察。疾行半个时辰后，他在路边树林停了下来，让马儿休息。
把温子良解了绑扶正，看看伤口，纱布渗的出血有点多，呼吸跟之前没什么变化。
苏玉珂自己喝了口水，捏着温子良的嘴也倒了一点，就润个喉咙。策马疾行，不宜多喝。
休息一刻后，又继续上路。
如此这样走走停停，临近垂阳时，天色蒙蒙亮。
越是这样，他越担心苏玉灵。这说明苏玉灵的诱敌计划是成功的。
-
垂阳城城墙矗立，卯时开城门。此时城门口已有不少人等着进城。
城门守卫目光警惕地审视每一个入城的人，文书、身份传符，入城缘由都得交代清楚。
如今战事胶着，为防有第二个细作，城内进出皆要严查。
苏玉珂牵着马，靠着抬起温子良的脸这一动作，成功被带进了守城军中。
“温将军找到了！”消息在守城军队中迅速传开。
温子良被紧急送往军医处诊治，而作为护送温将军的苏玉珂，则被单独带至后方的营房进行询问。
苏玉珂坐在营房环顾四周，应该是士兵们睡觉的房间。他有些坐立不安，心里一股一股的涌出焦虑。
刚才听说陆清邈将军带兵攻边城去了，来询问他的极有可能是顾展勤，如今正是用人之际，还要找细作，他能说服顾展勤派人去找苏玉灵吗？
一炷香后，营房半掩的门被重重推开，三个人疾步走了进来。苏玉珂抬头看去，为首的果然是那张熟悉的脸。
只见顾展勤面上一愣，目露惊讶嘴张了张，眼看一声“夫人”就要脱口而出时，他憋住了。
苏玉珂站起身行军礼，抬眼认真说道：“属下苏玉珂，见过大人。”
他语气严肃认真，眼睛跟顾展勤四目对视。这是他第一次跟顾展勤介绍自己，用苏玉珂的名字。不是苏玉灵，不是勤王妃，是苏玉珂！
顾展勤垂眸，对上那双熟悉的杏眼，看着里面认真的神色，熟悉感缠绕在心头。目光一转，落到了苏玉珂的脖子上。
衣领有些高了，看不见。
“嗯，坐吧。”顾展勤先行坐下，冷淡道。
他无意跟小叔子叙旧。
苏玉珂坐在一旁，没了刚才自我介绍的壮志，垂着眼尽量避免跟顾展勤对视，显示出一个战战兢兢的小兵人设。
一旁拿着本子的小兵上前给他小声介绍。
“这位是朝廷派来的监军，勤王殿下。那位是远征将军方将军。主要是为了问问温将军的事，你别怕。”
苏玉珂点头。
“把那日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一次。”顾展勤说道。
这样冷淡的语气苏玉珂还是第一次听，他点头称是。
苏玉珂的信息全是苏玉灵告诉他的，而当时时间紧急，苏玉灵很多话长话短说，他也没有想的那么细。方将军问的多是关于细作的事，苏玉珂按苏玉灵的吩咐，回答得很模糊，倒是顾展勤主要问了当时发现温将军时的细节，他回答得也很模糊。
前者是故意模糊，后者是他真的不知道。
整个过程顾展勤的眼睛就跟粘在苏玉珂脸上一样，吓得他丝毫不敢露出恭敬以外的表情。一旁方将军和记录小兵面露疑惑，想到苏玉珂好像有个姐姐是勤王妃，又释然了。
喝完一壶茶后，总算是问完了。
顾展勤对于那些模糊回答，不予评价不予追问，手指一下一下点着桌子沉思。
方将军和记录小兵不敢打扰他，苏玉珂却没忍住打了个哈欠。
顾展勤回过神，抬眼看到苏玉珂脸上的疲惫，想着他是连夜带着温子良赶到垂阳，便起身离开让他早些休息。
“顾监军留步。”苏玉珂叫住顾展勤，他喝了很多水，依然觉得嘴里干涩。
“来垂阳的路上有许多埋伏，属下能带温将军回营，多亏了遇到一个好心侠客。他穿了属下的兵甲吸引埋伏，如今生死不知，还请派人寻她！”
顾展勤回头看他一眼，目光扫着他的脸，点了点头，嘱咐方将军：“你去安排。”
说罢头也不回走了。
这一间营房安排给了苏玉珂，有四张床，人都跟着陆清邈出战去了。。
苏玉珂掩上门，放松的呼了口气。紧绷的神经一松下来周身的疲惫就涌上，骑了一夜马的大腿内侧火辣辣的发疼。
他随手脱了外衣，挑了张看起来没人睡的床铺，倒头就睡。
刚回到临时书房的顾展勤突然脚步一顿，想起还有封信要转交给小叔子，就去卧房取了再去一趟营房。
这一次他没带人，揣着封勤王妃家书就敲了门。
敲门无人应，房门没锁。
顾展勤犹豫了下，还是推门进去了。
晨光透过白色窗纸照进屋内，一室朦胧的光昏。
他合上门，此时将士们要么出征要么在训练，营房倒是安静的很。顾展勤路过了放有外衣的凳子，走近苏玉珂那张床铺。
苏玉珂躺在床上，眼下青黑，满脸疲惫，被子的一角盖在他肚子上。
顾展勤站在床边看了看，把那封家书拿了出来，放在他枕边。收回手时苏玉珂正好转了转头，发丝擦过了手背，引得指尖一颤。
僵在空中的手动了一下，朝苏玉珂的脖子探去。
轻轻勾开雪白的领子，侧颈的小痣就露了出来。
顾展勤就着这个动作，看着那颗小痣良久。缩回手时惊觉自己心脏跳的急促，浑身僵硬。
也许是双胞胎连痣都一样呢。
顾展勤直起身心想。
小叔子在边城半年，应该认识了不少人吧。
营房的门开了又关，顾监军一步一思量地离开。呼呼大睡的某人还不知道自己马甲快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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