闷响过后,是三下急促的钟声。
“铛——”
“铛——”
“铛——”
浑厚肃穆的钟音盘旋在群山万壑间,响遏行云,惊得林间栖息的鸟四处逃窜,在灰白的天幕铺开一大片黑色阴影。
突如其来的钟声吓得黎昭猛一哆嗦,随即看向声音传来之处。
只见东南方向某座山上飘出滚滚浓烟,直腾入天光之间。
似乎是走水了。
“急钟三声,表明有意外情况发生。”
在黎昭抻着脖子张望的时候,修士从袖中取出一卷竹席,铺在地上,躺了上去,优哉游哉翘着腿,悠悠解释道:“听方位,应当是清宵殿那儿出事了。”
“师兄,我们要过去帮忙吗?”
黎昭问道,却迟迟听不到回复,回头一看,才发现那修士已经沉沉睡去了。
什么人啊?
就这么把新来的弟子撂在这里吗?
若是在魔教,他非把这玩忽职守的懒蛋吊起来抽一顿不可。
只可惜自己如今人在仙门,身不由己。
忍……只能忍。
既然那修士睡着了,黎昭便也不再逗留,估摸着清宵殿大致的方位,兀自向那处走去。
横竖自己也不知该做什么,不如去凑凑热闹。
找到清宵殿,足足花了他大半个时辰。
原因无他,崇云宫太大了,比他想象中要大许多。
待他赶到时,清宵殿的火已被熄灭。
殿前空地上聚集了很多人,叽叽喳喳议论个不停。
目光越过人群,便能看到倒塌大半的清宵殿,和仅剩的两堵焦黑得看不出原貌的墙。
“都他娘的给我闭嘴,吵吵嚷嚷的,当这里是菜市吗?”
便在这时,一声大喝从另一侧的山道处传来。
黎昭循声看去,只见另一头吭哧吭哧赶来个矮胖修士,他清了清嗓子,板着脸大喝道:“闲的没事就去收拾那边的烂摊子,一个个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周围立即安静不少,离他近的那些人大气也不敢出,不约而同后退几步,腾出一条道来。
“大师兄来了吗?”矮胖修士环顾一圈,问。
周围弟子面面相觑,许久才有一人小声道:“还没。”
“哼,狗娘养的不靠谱玩意儿,只顾自己逍遥快活,又把烂摊子甩给别人。”矮胖修士翻了个白眼,随即正色道,“这是怎么回事?”
便有一名弟子上前答道:“似乎是殿里的丹炉炸开了,不知是何人所为。我是最先赶来的,那时候清宵殿已经倒塌,起了很大的火。”
“可有人受伤?”
“暂未发现。方才我们去废墟探查一番,并没有探测到灵气存在,应当无人。”
“不对,那儿似乎有人。”
黎昭眼尖,瞧见了废墟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处有一片残破衣角,热心肠地提醒道。
其余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发现了那片衣角。
矮胖修士立即吩咐左右几个弟子去废墟里刨人,自己则抱着双臂,走到黎昭面前。
“崇云宫不许生人进入,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修士个头不高,头顶刚及黎昭的脖子,看向黎昭时,需得微微仰着头。
大抵是不愿在气势上略输一筹,他将腰杆挺直了几分。
“回师兄,我叫黎昭,是新入门的,刚通过测试。适才听见这里有动静,便过来了。”黎昭道,出示了玉牌,有模有样地打了个圆稽。
修士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很快又恢复平静,微微颔首,绷着脸摆出一副严肃姿态:“我是霍起,掌门座下二弟子——”
霍起还未介绍完,那头弟子们脸红脖子粗地合力掀开了一块厚重石板,不知谁失了手,石板又落了下去,“砰”一声巨响,摔得七零八碎。
巨大的声响让霍起打了个激灵,脸上的肉都跟着颤了几颤,当即回头冲着那几个弟子破口骂道:
“娘的,一群笨手笨脚的废物点心。屁大点小事都他娘的干不好,修炼修到狗肚子里去了?”
此人用语之粗鄙,连黎昭都不禁蹙眉。
原来仙门也有这么暴躁的人。
跟这家伙比起来,自己平日对那些魔众还是太客气了些。
“阿起,有话好好说,别骂人嘛。”
瓦砾下响起一阵窸窣声,紧接着一颗脑袋顶开七零八碎的砖石,冒了出来。
此人活像刚出土的萝卜,沾得东一块西一片的灰;鸟窝似的蓬乱头发里,歪倒的莲冠时隐时现,鬓边几绺碎发胡乱飞舞着,铁了心地要挣脱出这颗狼狈至极的脑袋。
见周围人齐刷刷盯着他,破土而出的灰脑袋恬不知耻地笑道:“呀,今天热闹呀,早知这般,我该打扮一番了。”
这崇云宫,到底都养了些什么妖魔鬼怪啊?
霍起看见这灰脑袋,眯起眼睛瞅了半晌,忽地瞪大了双眼:
“大师兄?”
此人便是崇云宫大弟子萧问泽?
黎昭打量起这位年轻男子。
只可惜此人的脸被灰土遮挡得严严实实,压根看不清相貌。
摆脱了厚重石板的压迫,萧问泽三两下从废墟中爬出来,手脚麻利地不像是个被倒塌大殿压了许久的倒霉鬼。
他不紧不慢地活动活动筋骨,掸掸道袍上的灰,对着周围一众惊诧面孔,气定神闲道:“都散了吧,清宵殿是被我炸成这样的。”
“啊?”
“意外,意外嘛。我记得清宵殿有个大丹炉,借来用用,谁能想到它如此不结实,没多久就炸了。”
“哼,我说过的话,你从不往心里去——我早就同你说过,清宵殿的丹炉早已废弃。”霍起哀怨地瞪了萧问泽一眼,倒也压下脾气,问道,“真是稀奇,你又不是丹修,今日怎么突然开始炼丹了?”
“没炼丹。”萧问泽笑了笑,“闲来无事,烤红薯玩呢。”
霍起瞪着眼睛,气得嘴唇直哆嗦:“你……你他娘的用丹炉烤红薯?”
“对啊。”萧问泽回答得理直气壮,没有半分闯祸该有的愧怍,“横竖这丹炉也闲得慌,不用白不用。”
“分明是你闲得慌!活祖宗,哪日你肯消停半刻,我便要烧高香了。”霍起气得咬牙切齿,却也拿对方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眼,嘀咕个不停,“无法无天……你真是……无法无天!”
“好啦,消消气嘛。炉子是我炸的,出了事我担着,你气个什么劲?”萧问泽风轻云淡道,拍了拍霍起的肩,忽然注意到一旁的生面孔,顺势转了话题,“这位是……”
见萧问泽看了过来,黎昭张了张口,却忽然忘记了早已准备好的开场白,一时语塞,什么也没说。
“新来的。”霍起替黎昭作了答,拉着脸,瞪着萧问泽,冷冰冰地絮叨起来,“掌门下山前明明将崇云宫交给了你,你却忙着偷鸡摸狗捅娄子,连招收弟子这等事都忘了。再过段时间,怕是……”
“好师弟,我知错,你别念了,行不行?”
被自家师弟这般数落,萧问泽倒也不恼,脑袋里不知冒出了什么鬼点子,忽然扬起嘴角,伸手把黎昭拽到自己身旁。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黎昭被突然这么一拽,一时没站稳,踉跄着栽进萧问泽怀中。
萧问泽顺势把胳膊搭到黎昭肩上,揽着他,大喇喇对霍起道:“作为补偿,小师弟入门的各项事宜交由我来负责,如何?”
好没分寸的人啊!
我跟你很熟吗?
竟敢跟本少主勾肩搭背,早晚卸了你的胳膊。
黎昭素来不喜欢和别人有肢体接触,顿觉浑身不自在,心里将萧问泽痛骂一顿,却又不能直接挣开,只好忍气吞声,冲着萧问泽颇腼腆地笑了笑。
毕竟刚入外门就能接近崇云宫的大弟子,不可谓不是个不错的进展,他可不想错失这个机会。
“你负责?”霍起冷笑起来,“得了吧,整个崇云宫,只有你和‘负责’二字最不沾边。再好的苗子到你手上,怕是都得被糟蹋。”
“不过是安排一下他日常起居这类琐事,又不教他什么,哪里就能糟蹋他了。咱们师兄弟多年,你难道还不相信我?”
“不相信。”霍起很不留情面地摇头,说罢,觉得程度还不够,又重重道了句,“完全不相信。”
“你爱信不信——”萧问泽话说一半,举起手,冲着霍起背后无人处挥了挥,高声道,“哎呀,惊鸣,你怎么来了?”
趁霍起转头的工夫,萧问泽一把拉过黎昭的手,赶忙溜之大吉,路上还不忘回头冲霍起做了个鬼脸。
幼稚。
黎昭心道,自己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舍弃这套上不得台面的声东击西了。
确认了霍起不会追上来后,萧问泽才停下脚步,回头对黎昭信誓旦旦道:
“小师弟,你初来乍到,对这里还不熟悉,这几日便跟着我。关于修炼的事,我也会替你安排——你放心,我可没阿起说的那么不负责。”
“嗯,我相信大师兄。”黎昭再次端出自己练习了上千次的假笑,而后不动声色地将手抽出,后退半步,“那这段时间就麻烦大师兄了。”
“没事,横竖我也是闲着,正愁没人陪我打发时间呢。”萧问泽丝毫没意识到黎昭的排斥,再次热络地勾住黎昭的肩。
“走,先去执事堂登记名册吧。”
自清晨起便一直被浓云遮挡的太阳此时终于显露出来,金色光辉撞入萧问泽含笑的双眼。
那是一双炽热如烈火,却又清澈似溪涧的眼睛。
黎昭看着那双眼睛,忽然生出一股莫名的熟悉感,记忆深处似乎有什么正蠢蠢欲动,想要挣脱出名为“遗忘”的枷锁。
然而没有成功。
直到萧问泽伸手在他面前晃了一晃,黎昭才堪堪回过神,轻轻颔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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