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黄金三千

“求你别杀我!我有钱!我父亲是户部尚书……”

寒光一闪而过,伏地求饶的人再没了声响。

男人掸了掸长剑,几滴血珠顺着剑尖滚落,转眼间,银白的剑身光洁如初。

楚瑜脚步一滞。

只见阴暗的小巷里,那男子幽幽转过身来,望向他时,漆黑的眸中戾气未消。

即使面具遮住他大半张脸,仍能从露出来的眉眼间看出男子五官生得极为凌厉,锐气逼人。

楚瑜屏住呼吸,这跟他要求的温和善言皮相佳不太一样啊。

皮相佳不佳他不好说,温和善言看样子是没沾一点儿边。

他不由怀疑,对方是他要找的人吗?

“公,公……公子。”知砚年纪尚小,没见过这种场面,拉住他的衣角,小丸子似的发髻耷拉下来,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楚瑜轻轻拍了下他以示安抚,故作镇定地拿出一块黑檀木牌,木牌上刻着遒劲的璇玑令三字。

“敢问阁下可是接帖之人?”

璇玑令不是单纯的悬赏令,更在江湖中有着一层护身符的隐意。

楚瑜在赌,对方哪怕不是他所雇之人,也不会贸然动手。

他攥紧木牌,紧紧盯着对方的动作。

果然,那男子看到令牌后,眉梢一挑收剑入鞘,动作干脆利落,一瞬间锋芒尽藏。

他似乎并不觉得楚瑜有什么威胁,整个人姿态松懈,但许是因为习武,他整体动作却并不散漫,反倒流露出几分风流不羁的意味来。

男子稳步走近,愈发显得肩宽腿长、劲瘦精悍,气势迫人。

距离每缩一步,楚瑜的心便提起一分。江湖传闻,璇玑楼的人,生杀由心,可再由心,也不能随便杀雇主吧。

虽然他只是目睹了对方杀人,虽然对方杀害的是朝廷命官独子,虽然……

楚瑜咽了咽口水。

明明是极细微的动静,落在容溪耳朵里,像是放大了数倍,更别说那间断紊乱的呼吸了。

逆着光,容溪看不清那小公子的面容,清朗温润的少年音故作镇定,却难掩稚气,清清凌凌好似山泉落幽谷,不染半分尘,他平白就生出一股逗弄之意。

也不用多余的动作,容溪毫不怀疑,只要他再少收敛一分煞气,那小公子便会立即拽着小厮夺路狂奔。

待离得近了,容溪发现小公子的身形倒比他方才估量的略高些许,锦衣华服,更显三分清俊,他垂眸,便能瞧见对方眼尾上的一颗小痣。

本就是淡极生艳的相貌,带着些孱弱病气,那一颗小痣可怜兮兮地挑在眼尾上方,好似在邀人往这边轻吻一般。

可惜寻常姑娘家没有生得这么高的,怕是够不着,容溪被自己的想法逗得一乐。

楚瑜恍然听到了一声轻笑。

下一秒,男子抽走他手中的璇玑令,手指扣转,黑檀木牌便开了个小口,弹出胭脂红的名帖。

璇玑楼每三年发售一枚璇玑令,买家竞价,价高者得。楼中指派的杀手能解令中玉衡锁,接下胭脂帖,受雇于买家。

取璇玑令,解玉衡锁,接胭脂帖,帖上签名姓,构成了璇玑楼雇佣行事的完整流程。

楚瑜接触过几次璇玑楼的人,见黑衣男子接帖的动作熟稔,心下稍安。

“第九号胭脂帖主。”黑衣男子挑眉问道,“付多少佣金?”

“拢共黄金三千两。”

话音刚落,楚瑜察觉到对方不善的气息霎时敛了个干净,看他的眼神就跟饿了数日的凶兽乍见肥羊似的,直冒绿光。

又不是一次性给完,楚瑜腹诽几句,忍不住补充说道:“定金一百两黄金,随后到达一个地点,付一笔钱,依次递增,直到最后护送我安然回到长安,则可得另一半的一千五百两黄金。”

“行,我接了,先拿定金。”

他应得太过轻易,楚瑜微妙地皱了皱眉:“阁下都不问问具体的任务情况吗?”

“凭这三千两黄金,在我这就没有办不成的事,若是——”容溪拉长语调戏谑道,“若再凭这张美人面,另叫我日夜作伴抵足而眠也未尝不可。”

楚瑜脸色微变,他知道江湖人士大多少礼无拘,说白了就是嘴上没个把门的,但对男子如此轻浮,他也是第一次见。

知砚见不得自家主子受欺负,哪怕是口头无礼,也让他怒从心头起,再顾不得害怕。

他手一叉头一昂,就要上前“理论”,被楚瑜伸手拦了回来。

“胭脂帖未签,日夜作伴也好,抵足而眠也罢,我看都不必了。”

“公子莫恼啊。”容溪身形一闪挡在他面前。

旋即,一块银质的面具扣在了楚瑜脸上,男人粗粝的指腹有意无意扫过他的眼尾,带起细微的痒意。

楚瑜诧异抬眸,撞进一双含笑的眼。

若不是对方五官凌厉端正,这笑几乎算得上是匪气。

皮相佳到了另一个极端,善言更是善得不像正经人。

总之,不是他想要的人。

容溪摊手:“公子既见到了我的模样,那看来这笔买卖也反悔不得了。”

楚瑜蹙眉:“为什么?”

“唔——”容溪一愣,若有所思地瞥了眼地上尚且温热的尸体,意有所指,“毕竟对杀手来说,灭口总归是很顺手的。”

楚瑜:“……”倒也不必这么顺手。

容溪见楚瑜单手扶着面具,一副深思的呆愣模样,故意伸手,替他将面具别紧,固定好位置后,对方才堪堪回神,眼见着一句为什么又要问出口。

容溪不免好笑:“好了,楚小公子,带上定金,今夜戌时,镜花坊见。”

他将胭脂帖塞回楚瑜怀中。

楚瑜瞥了眼胭脂红的名帖,接帖人处,不知何时落上了端正的容溪二字。

看字倒像个读书人,行事……

像个无赖。

“为何白日不走?”

“可能因为我要时间抛尸?”容溪语气认真,很有责任心道,“放他在这吓到花花草草猫猫狗狗多不好。”

楚瑜抿了抿唇,最终什么也没说,带着知砚,转身往巷外快步离开。

取完定金,知砚看楚瑜还在盯着胭脂帖,担心问道:“世、公子,这人靠谱吗?”

“璇玑楼的人脾性较有特色,但各有本事,总归不至于砸自己的招牌。”

知砚点点头,偷偷瞄着胭脂红鎏金字、一眼显富贵的名帖,不由咋舌:“光璇玑令就花了三千金,雇人还要另算钱,这璇玑楼做生意还真是黑心啊。”

楚瑜捏了捏知砚的丸子发髻:“你知道上一个胭脂帖做的是什么事吗?”

知砚摇摇头。

“刺杀草原十九部大王储。”

知砚猛地瞪大双眼。

楚瑜目光沉沉,神为身累,他鲜少出门,消息难免闭塞些,许多事亦力不从心。

这个消息他也是得到璇玑令后,才知晓一二的。

六年前,草原十九部动荡,野心勃勃的大王储离奇身亡,拥有一半汉人血统的小王子翻身上位,改变了草原与大燕交恶的僵局。

彼时小王子势微,草原十九部扑朔迷离的权利更迭却进行得极为快速平稳,内里竟还有璇玑楼接帖人的手笔。

这小小的胭脂帖,甚至可以说改变了天下局势。

知砚震惊:“这么厉害?!”

楚瑜嗯了声,璇玑楼指派的人,既然那个叫做容溪的杀手能解开玉衡锁,便应该不会出错。

或许是他先入为主地带上了些偏见吧。

“公子!公子!”知砚忽地急声喊道,“那边好像是影卫!”

知砚还没来得及指认,就被楚瑜拽到一侧,扣上了顶箩筐。

楚瑜则灵巧地钻进另一个,隔着狭窄的缝隙,他看到了几个眼熟的身影。

“这群影卫属狗的啊!”知砚缩在箩筐里无声大骂,“这么快就追来了?”

楚瑜扣紧面具,微微摇头,只有三个太子影卫,想必他爹娘还没发现端倪。

半个月前,他病重昏迷,爹娘请游方道士治好了他。

那道士临走前,除了治病丹药,还留下了句话,说他命里有疾,需要娶个命硬的妻子镇恶除病,方可破二十岁死劫。

彼时,楚瑜只道自己体弱命薄,嫁娶是大事,不愿耽误人家好好的姑娘。

谁料那道士哈哈大笑,说姑娘可镇不住世子身上的命疾——要婚配得和男子婚配。

楚瑜大惊失色,耽误男人也是耽误啊!

他爹娘却真把道士的话听了进去,飞快地接受了让他娶男妻的提议。

并且在楚瑜刚恢复不久时,就开始张罗着给他办宴席相看,大有一天相看,两天相处,三天就成婚的架势。

天知道楚瑜看到府里管家采买的红绸喜烛时有多惊恐。

侯府不能待了。

他原先想趁最后一两年见识大好河山,作些山水画卷的心思愈发强烈。

于是,他借着相看的机会,跟他爹娘说去找太子表哥小住;跟太子表哥说,他背着爹娘最后去见一面心上人,帮他瞒着点。

两套说辞两头骗。

虽然漏洞百出,但按他们盲目溺爱的程度,按理说不会这么快发现。

楚瑜透过狭小的箩筐缝,又仔细数了遍外面的影卫。

数量确实不多,不过都是太子身前的近卫。或许只是有其他任务,并不是来寻他的。

但为避免夜长梦多,他还是得抓紧时间离开长安。

楚瑜看着影卫走远后,火速带着知砚往镜花坊里窜了进去。

八月末,日头尚长,快到戌时天色才将将黑了个彻底,而镜花坊里早就亮明了灯火。

红袖倚楼,花团锦簇,丝竹管弦哄笑声里,楚瑜被吵得失神了几秒。

花香脂粉酒味扑鼻而来,楚瑜呛了一会儿,才适应了这个他从未接触过的、光怪陆离的世界。

楚瑜戴着特殊纹样的银质面具,镜花坊里人虽多,好在都避开了他,细看的话,似乎是藏匿在人群里的练家子替他隔离出了块清净地。

不过隔人不隔声。

等知砚趴在他耳边叫唤了声,楚瑜才偏过头,看到了二楼栏杆处向他招手的容溪。

他刚收回视线,身前便有人躬身行礼:“这位贵客,请随我来。”

镜花坊二楼依旧人来人往,只不过比起一楼,来客衣着装扮更加富贵宝气。

楚瑜一眼就看到了大厅中央偌大一块赌桌,形形色色的人围在其侧,如同野兽分食。

容溪的视线越过赌桌、人群与他对视,那眼神锐利深沉,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侵略压迫,有一刹那,楚瑜几乎以为他就是被凶兽捕猎的对象。

分明是混乱奢靡的销金窟,容溪深陷其中,却越发显得凛冽孤傲、孑然如刃。

楚瑜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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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黄金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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