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澧竹(一)

闻琢斐,梦山剑宗第七十九代单传弟子,熟识各类功法典籍,尤为擅长剑道,就算是门派内号称最难以领悟的“逐花剑法”也不在话下。

换句话说,于剑道一途,闻琢斐是个天才。是天才就总是有些不同于常人的地方,而在闻琢斐则表现为素日里的独来独往与古怪的性格。

孤僻倒也值得理解,然而性格古怪,却多少让剑宗内的其他人有些哭笑不得了。譬如说,闻琢斐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修炼与练习剑术。

倘若别人用功的程度是十分,那么她用功的程度就可以达到十二分。别人练剑求得精进,而闻琢斐练剑却仿佛她自己也变成了一把剑。

此外再加上不近人情,冷冰冰的性子,若不是剑宗掌门对闻琢斐实在宠爱得过头,想必已有不少人给她偷偷下绊子了。

闻琢斐自然也从不担心有人对她出阴招,她相信自己的剑能够比他人的暗箭来得更快也更准,更因为她着实讨厌暗箭偷袭。

在闻琢斐苏醒的时刻,头脑之中残余模模糊糊的记忆告诉她,这并非她的第一世。在她前世的记忆中,自己乃是曾在十四州都闻名遐迩的闻人一族的掌上明珠。

然而一场无故的火焰整个的粉碎了闻人一族的繁华梦境,闻琢斐虽然从火焰之中侥幸逃脱,却被某个记不清脸的人下暗箭因而死去。

闻琢斐不记得自己的仇人长什么样子,只有空虚的回忆,因此就算她想要复仇也做不到。而于修道一途,多余的感情不过累赘,此事自然被闻琢斐抛诸脑后了。

在梦山剑宗,闻琢斐度过了将近五十年的时间。先前为了避免被掌门催促收徒,她一直暗自压制不让金丹境界提升。近日来剑宗风雨变换,天有异象,闻琢斐自觉境界又将提升,无奈之下只好趁着外门弟子大比之时寻个合眼的徒弟。

她只赶上了最后一场比试,然而就是这一场比试已足够让她确定自己要收的徒弟是谁了。

隔着压着新雪的松柏枝桠,闻琢斐望见那个在比武台上隐忍,而出招精确利落的少年,隐隐约约记起前世的回忆之中仿佛有这么一个跟他无比相似的人。

这模糊的直觉告诉闻琢斐,要收他为徒。

处理完崔河的事情,闻琢斐重新落在宋悬的面前,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宋悬单膝跪地,驯顺地垂下头颅,道:“弟子名叫宋悬。杞宋无征的宋,浮寄孤悬的悬。”

闻琢斐了然,倏忽叹道:“你这名字未免过于寂寞。”

宋悬握紧了手,沉默不语。纷纷扬扬的飞雪飘落于身,融化了也没有知觉。

闻琢斐不待邱静扬与许昀发表什么其他意见,走上前去捞住宋悬单薄的后衣领,仿佛在掂量有几分重的样子,单手掐个手印她腰侧的长剑就飞出落在她的脚下。

“这个徒弟我先带走了。拜师仪轨后续再议吧!”闻琢斐还不忘回头嘱咐一句,空落得邱静扬与许昀面面相觑。

宋悬双脚一空,脖子又勒得呼吸不畅,他两手扒在衣领口,模样颇为滑稽地抱怨道:“你……你就不能让我自己上山吗?!”

闻琢斐瞥一眼宋悬,道:“你知道我要上哪座山么?”

“不是碧霄峰吗?”宋悬疑惑道。

闻琢斐面无表情,道:“错了。我们不上碧霄峰。”

宋悬惊道:“那我们要上哪去?”

闻琢斐突然起了要捉弄弟子的心思,故意道:“你先叫我师尊再说。”

宋悬沉默。在他心里还是那未曾谋面的剑宗掌门对他更有吸引力。

闻琢斐道:“你信不信我把你丢下去,你现在就能摔死?”

此时在他们的下边,正是一团看也看不清的乌蒙蒙的云雾。偶然到云雾薄处,才能看清那极远处密林重叠的青山与蜿蜒曲折的河水。

宋悬脚底踏空,此时也不过是筑基四层的修为,御剑飞行尚且不够熟练,若是从这近万米的高空衰落下去不死也半残了。

然而宋悬还是坚定地摇了摇头,脸颊憋得苍白。

闻琢斐无奈道:“好吧。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再见吧?”

说着,闻琢斐的手一松,无奈地笑着对上宋悬错愕惊恐的目光。

失去了支撑的宋悬大惊失色,头脑空白,两手两脚在半空中也没什么依傍,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极速下坠却没有任何自救办法。

情急之下,宋悬脑中冒出一线灵光,大叫道:“师尊!……师尊!师尊救我!”

可是宋悬已经快看不见闻琢斐的影子了,也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对方能不能听见。耳边吹着呼啸的冷风,他闭上眼睛,准备好听天由命了。

想象中摔得粉身碎骨的情形没有出现。宋悬很快感到自己的脊背触到了一个硬面之上。睁眼一看,前面正是那看着仙风道骨的仙君——原来自己落到了闻琢斐的剑上。

他翻过身,小心翼翼地站起来,手脚发颤,一个不小心就会摔得魂魄九霄云外。

闻琢斐那冰冷冷的声音在宋悬听来似乎充满了难言的戏谑,“怕的话就抓紧我。”

宋悬死鸭子嘴硬道:“我不怕。”

下一秒,闻琢斐控制的长剑就来了个急剧的俯冲和拐弯。宋悬头脑晕眩,胃里翻江倒海,犹如溺水似的被迫抓紧闻琢斐的长衣下摆。

宋悬低声巴巴地说道:“师尊,有没有人跟你说,您的性格……”

闻琢斐疑惑:“我的性格怎么了?”

宋悬把自己原来想说的话咽进肚子里,他仿佛料到自己这话说出口会是什么结局了,因此打个哈哈,连忙赔笑道:“嗯,很好……很好……”

闻琢斐摸了摸下巴,笑道:“是吗?我也觉得挺好。”

“我师传于梦山剑宗白逐花,现在你既是我的弟子了,白逐花多少也可算得上你的师祖。”末了,闻琢斐突然没头没尾地补了一句。

宋悬眼望着底下的风景,问道:“师尊说的白逐花是?”

“说你还是真蠢。”闻琢斐嫌弃道,“梦山剑宗的掌门俗名就叫做白逐花。门派里有所谓的‘逐花剑法’,你以为名字又是怎么来的?”

宋悬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拜了个什么性质的师尊,一时之间嘴上忍笑不能,总是悄悄弯起。

“那我们这是要去哪里?”宋悬克制住内心的欣喜,尽量以冷静的语气问道。

“澧竹峰。”闻琢斐回道,“去给你寻把剑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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