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柔和,将少女的身影投在脚下。一到夜晚风忽然大起来,桅杆挂着的旗被吹得哗哗响。
逢玉扶着船边一阵耳鸣,重腥的气味熏得她又开始恶心,底下是波涛汹涌的深色江水,表面被月亮洒下一层银鳞。
原以为幼时晕船的毛病大了能好些,没想到船刚离岸她便开始恶心,提前喝下的晕船药也不太顶用。她在房间里龟缩两天,到了第二晚,也就是现在,想出来透透气,竟不知晚上江风这样大,晃得她又开始犯恶心,早知便躺在床上不动了。
她呼出一口气,转身要回房,远远地看见船头站着一个女子,正垂着头,身上披风被吹得鼓起来掩住她的身形。
已至深夜,还有跟她一样没睡的。逢玉是白天躺太久没有困意,不知这女子是为何。
逢玉没多想,却见那女子朝着船边走了几句,一手扶着栏杆似乎在低语。她停住脚步,在船舱拐角处靠着看。
来了一阵猛浪,让她身形一晃,抬眼再看那女子趴在船边摇摇欲坠,她的半个身子已经探出去,人因惊惧发出急促的惊喊声。
逢玉堪堪稳住身体,三步并作两步朝那女子奔去,手朝她腹部一拦将人抱回了船。那女子半躺在地,似乎被突如其来出现的人也吓一跳,皱着脸眼神在逢玉身上扫了两遍。
逢玉瞧她没大碍,收回目光。
“我不是要跳江寻死。”
逢玉刚转身,却听女子低低说了这样一句。她脚步一顿,没有回头:“你若想寻死,我便不会救你。”方才她看的清楚,女子是被浪晃下去的,也多亏旁边有人在,不然她掉进江里也无人知晓。
“我的肚子,好痛......”
逢玉回身,女子正捂着小腹,满脸痛苦,在她身下似乎有什么液体正在流出。
逢玉愣住。
“......救救我,救救我吧。”
她伏在地上,朝着逢玉的方向伸手。
又是一个浪,那女子闷哼一声动也不敢再动,微凉的水滴洒在脸上,逢玉霎时回神,向船舱内跑去。
张家出海会在船上带一名大夫,昨日逢玉晕船那大夫还曾来看过。逢玉在船舱内七拐八拐,终于找到他的房间。紧促的敲门声不止喊醒大夫,还将周围房间的客人和几名船工也吵醒了,几人帮忙将女子抬到房间,只留下大夫查看。
逢玉站在门外,她没看出那女子小腹微微隆起的模样,情况紧急时用胳膊拦在她腰间把她抱了回来,只这一个动作就伤到了她腹中胎儿。
忽明忽暗的昏黄灯光晃得她眼前发晕,逢玉咬着下嘴唇,听到房内大夫的低低询问声。
几声杂乱的脚步,俊雅的公子焦急直接冲到了房间里,他身后跟着一人,停在房外将逢玉头顶的光遮了个严严实实。
逢玉眼前迷蒙,看不清他的脸,但身上的银色竹纹已经说明了他的身份,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逢玉虽看不清,却觉得那目光凉如寒冰。
逢玉垂眸,从未觉得如此无力。
“是你!”里面的公子冲出来,指着逢玉大声责问,“你对她做了什么?!”白日里和颜悦色的公子已变了个人,眼中是遮盖不住的戾气。
逢玉盯着他的手指,有些恍惚。
她做了什么?
她救了她。
无论她说什么,都不如现下的境况更让人清楚。
一股苦涩的味道在舌尖蔓延,逢玉没说话,身边那人上前两步正巧将张垚隔开问:“大夫怎么说?”
大夫将女子的手放下,提着药箱起身,边走边说:“公子,姑娘腹中的孩子并无大碍,只是失血太多晕了过去,喝几副止血和养胎的药便可恢复。”
张垚转过身,将信将疑地问:“你确定?”
大夫点点头:“老夫不会诊错,现在我去煎药哦,等姑娘醒来后喝下。”
张垚瞬间松了口气,仍旧语气恶狠狠地说:“势必与你脱不了干系。”
张垚此时真是后悔。父亲乐善好施,他们张家在漓州城也是大门大户,向来口碑不错,若有人想要搭船走,他也愿意行个方便。前日掌柜的说有三人想要搭船,只是身份来路不明拿不准主意特地来问他,他看着三人行为举止不像普通人,想着在外行走送个人情便是,没想到竟出了这事。
早知今日,他定不允他们上船!
他气得正急,却听有一道清冷的声音传进耳中。
“张公子,我师妹寡言少语一时也被惊吓住,但她绝不会恶意伤害他人,况且是素未谋面的弱女子。
“我只看到这姑娘晕倒后是我师妹第一时间喊来大夫,中间究竟发生何事等这位姑娘醒来说也不迟。”
张垚瞪过去,少年身体颀长,把后面的人挡了个严严实实。他看着比自己要小个两三岁,却举止持重,气度不凡,尤其那张脸长得很是优越,瞧着便是富贵人家子弟。
张垚再有不满,也只得压下。他“砰”的一声将门关上,把两人挡在门外。
逢玉抬眸看着近在咫尺的人,他缓缓转过身来,昏黄灯光在他身上盖了一层暖色。
“先回去休息。”
逢玉听到他是这样说,方才他明明是在为自己辩解,他难道不问自己发生了什么吗,如果自己真的是故意害那姑娘呢?
东宫洺低头看她,她也抬头看着自己,往日黝黑色的双瞳被灯光染成褐色,一脸的茫然,似乎惊吓中没回过神。这样看着,竟真有师父跟自己介绍她时,说她“乖巧”的模样。
他很难把这样的她,和晚霞下满身血红的姑娘联想到一起。
是梦吧。
东宫洺再次对自己说,她就好端端站在自己眼前。
可当下心口的痛感又是为何?
东宫洺微蹙起眉头,那股痛感又如往昔般蔓延到四肢,让他指尖不自觉地颤起来。
他咬咬牙,低头掩去不适:"回去再吃两粒清神丹吧。"
他转身走了,白色身影在尽头一闪,逢玉眼神微动,察觉到他的一丝异样。
一切只能等里头的姑娘醒来再说,逢玉回了房间,却还忍不住去想:如果那姑娘真的认为自己是害了她孩子的凶手怎么办?逢玉第一次庆幸自己未使出全力,不然她腹中的孩子便真的随那一滩血流逝了。
想得太多就容易心浮气躁,逢玉从怀里掏出瓶子倒出几粒清神丹一股脑塞进口中,窝在床上昏昏沉沉地睡了。
船舱内某个角落,房内未点灯,一汪月光正巧洒在桌前的人身上。
东宫洺坐在桌前将手中丹药倒进口中,片刻后,眉头终于松快了些。胸口虽然还在隐痛,已经比方才好上许多。如果刚刚他不跑快些,他怕逢玉会瞧出自己狼狈的样子。
他舒出口气,起身抬着沉重的步子走向床榻。
......
“阿洺,阿洺。”
苍老的声音喊了他许多声,他自沉睡中幽幽转醒,便是难以承受的剧痛侵袭全身。
别光长老坐在榻边,沉重的叹了口气,他恍惚地看着师父的面庞,总觉得他一点没变却好似老了许多岁。
见他醒了,别光长老如释重负一般,接着将手中的药丸递到他嘴边,还没入口东宫洺就闻到了上面那股不凡的苦味。
他听到师父用略低哑的声音说:“阿音寻回来的还命草,我制成了药丹,吃下吧。”
东宫洺靠坐起来,才看到自己胸前被包扎了许多层,痛楚的根源便是这里,他是为何受了重伤?
见他没反应,别光长老脸上带了急色:“你还在与她置气?你们一个比一个倔,她不愿意回山,你如今丢了这条命也不愿意吃她送回来的药吗?”
东宫洺看着他手里的药丹,伤口处似乎更痛了,他最终还是张口将药丹吞下。
见此别光长老眼中终于划过一丝慰藉,他缓缓说道:“好好养段时间,阿音虽生气,听闻你伤了还是关心了几句,别与她计较了。”
她是,在生我的气吗?
东宫洺心中起了疑问,张嘴说的话却是南辕北辙:“师父,她在哪儿?”
别光长老转过头去:“新乾皇都,她不知你是为她受伤,但还是第一时间赶了过去,我劝她不要冲动。”
东宫洺有些听不懂,可心中不知为何起了一丝暖意,他看着窗前斜照进来的光辉,缓缓勾勒出一抹笑。
他伸手抓住师父的衣袖,干哑着嗓子说:“师父,不必告诉她。”
别光长老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你呀!唉,先养好伤吧。”
别光长老甩甩袖子,关上门走了。
他望着四四方方的窗景,以往从没发现这样明媚过,连身上的伤痛都轻了许多。
“阿洺!阿洺!怎么睡得这样沉!”
有人在晃动他的身体,眼前白光一闪,东宫洺惊讶地看着这张熟悉的脸,分不清这是梦境还是现实。
“你醒了?”尚子旸看着他神色,奇怪地在他眼前挥挥手掌,“怎么你不认得我了?”
他坐起环顾四周,是一个极狭小的房间,窗外浪声阵阵,穿插着船工们你来我往的交流声。
“你看什么呢?那姑娘醒了,你不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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