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玉一脚迈进官衙,只见正厅中站着除了莫黎与刘棋,以及两名官差,还有一位没见过的中年男子。
几人似乎正在讨论昨夜的事。
见逢玉过来,莫黎立马上前介绍:“这就是昨日帮我们抓住了宋寡妇的逢玉,她是天清宗弟子。”
林乘摸着胡子,笑着说:“竟然也是天清宗弟子,后生可畏啊。”
“有劳仙长了,将她抓住镇上的谣言也不攻自破,几位真是帮我们大忙。”
那两位官差拱手感谢,逢玉微微颔首,来不及多想就问:“昨夜那人是宋寡妇?”
刘棋点头说“是”,宋寡妇原本只是一个普通女子,如同已经失了神智,状态癫狂不说,谁靠近她都要扑上去咬。
官差可惜地叹了口气,说:“她儿子现在无处可去,就住在我们这儿,现在宋寡妇被抓也不敢告诉他。”
宋寡妇竟还有个儿子。
逢玉不由得想起张家公子放火烧毁宋家的事,没准就是当时她儿子不在家,张公子只能选择这种方式复仇泄愤。
逢玉抬眼看向两位官差,问:“张家公子怎么样了?”
“还在昏迷中,方才林老去看过了。”
逢玉望向身边的中年男子,心中对眼前人的身份有了几分确定。传说万聖宗中有位名医,众人只知他姓林,为表尊重称其为林老,想必就是他了。他看起来年纪甚轻,但修仙之道延年益寿,他的真实年龄未必有外表这样年轻。
林乘微微点头,“伤势挺重,但我出马还是能捡回一命。”
能让张公子尽量减少身体之痛,他对宋家的恨意也能减少几分。
“只是宋寡妇为何突然失了神智,我没有看出来。”林乘思忖,心里也很是奇怪,他纵览医书还从没见过这种病症。
逢玉轻抿唇:“能不能带我去看看她?”
宋寡妇被关在地牢中,踏进地牢,光线骤暗,逢玉闻到一股闷腐的臭味,窄长的道路两侧点着火把,是地牢里面唯一的光亮。
平镇只是小城镇,牢中没有凡人,走到最深处时逢玉看到了被绑在柱子上的宋寡妇。
她的头发不知被谁草草挽起,露出整张脸来,面上仍留着让人不忍直视的黑纹。她嘴巴被布塞住,仍旧发出呜呜的声音,全黑的眼睛紧盯着面前的人,若不是被捆住,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火把将逢玉的脸灼的滚烫,她蹙额,用力捏着指尖,强迫自己将面前女子的脸记住,然后与记忆中一张张面庞对应起来。
都是毫无规律却粗细一致的纹路,失去理智后的癫狂状态也一样......
他们叫嚣着、发出令人胆寒的叫声,一层层朝她和阿爹阿娘扑过来,浅淡月色下,朴实和善的一张张脸全部变成了疯狂的野兽,他们将自己的亲朋好友扑在身下撕扯,血肉狼藉。
有一个孩子是逢玉自小的玩伴,他被围在中间,身体瞬间被几个怪物撕成几半,逢玉惊惧尖叫,却被阿爹捂住了眼睛和嘴巴。
她尝到了眼泪的味道,又咸又烫。接着她被阿爹抱在怀中,颠簸着朝山上跑去。
“你没事吧?”莫黎扯了扯逢玉的袖子。
昨晚逢玉似乎就被宋寡妇的模样吓到,她刚才提出来地牢,莫黎以为她做好了心里准备,没想到一见面仍旧被吓呆。但昨夜看她出手时的果断,并不像胆小之人。
被莫黎这样一撤,逢玉迷茫的眼神立马变得清明。
只听身后林乘说:“她这种情况,想要找到医好的法子得费些时日,须得先清楚她是何种病。”
林乘是医者,遇到这种情况肯定想的是如何医治,他医术精湛、地位崇高,众人便真的信了他说的话。
可逢玉摇了摇头,低声道:“治不好的。”
林乘看过来,不知何意,只见少女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恨意,她微勾着唇角,出声却冷若寒霜。
“她被制成人傀,身体完全被毒蛊控制,治不好的。”
林乘脸色一变,“你从哪里听说的‘人傀’?”
逢玉无声转身,朝外走去。
出了地牢后,呼吸终于变得顺畅,几步路的时间林乘终于想起了“人傀”究竟是何物。
毒修炼毒时会将各类毒性最毒的毒物关在同一个罐子里,不喂食,只等着他们互相残杀留下最终赢家,再将它喂给蛊种,毒蛊便成了。此后再定期给毒蛊喂毒草并加以调教,最后种到人体内,人就此变成傀儡任由蛊虫控制。
人傀就是由此而来。
蛊虫,是由它的主人所控。主人要它杀人,它便会让人傀杀人,人傀直接成了恶人手中的杀人利器。
刘棋奇怪地问:“可现如今云洲已经没有毒修了。”
在他认知里,毒修为了制毒不择手段,甚至不惜直接用人来试毒。一直以来他们为正派修者不容,正常修者也根本不愿加入毒修,这样就导致修毒的人越来越少,直至这类修者最终消失。
林乘皱眉:“毒修在表面上是没了,可耐不住有人偷偷学。”
这样就麻烦了,毒修藏在暗处他们根本不知其身份,更不知目的。他们如今还只是抓住了宋寡妇一个人傀,暗处里不知道还有多少。
三人向正厅的方向走,莫黎问:“有没有办法将蛊虫逼出来?宋寡妇还能有一线生机。”
逢玉冷冷道:“就算将蛊虫逼出,宋寡妇也无法恢复神智,只能成为一具死尸任其腐烂。”
莫黎想的太简单,毒蛊会侵蚀人体的四肢神经,人傀的行为举止全部由毒蛊掌握,毒蛊没了,人也不可能再恢复成正常人。
一道身影从墙角向这边冲来,猛烈的撞击让逢玉猝不及防地倒退几步,她只听对方喊道:“我娘根本没死!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想害她!”
眼前站着的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正向着她怒目横眉。
听到声音,有名官差从里面跑出来,扯住孩童说:“你这孩子,人家是专门来救你娘的仙长,快回房去。”
原来这是宋寡妇的儿子。
逢玉拧眉,抬手揉了揉右边胳膊。
那孩子不情不愿地被官差拖走了,走时还一直回头瞪她。
逢玉沉沉的看着,直到他俩消失在拐角处才转头对着莫黎和刘棋说:“劝你们尽快将宋寡妇解决掉。”
说完便转身离去。
莫黎三人立在原地,心中一时纠结。
刘棋小声道:“我觉得我们不能把宋寡妇放在这里,实在不行偷偷带回宗里,在这里我总觉得要出事。”
莫黎看了他一眼,逢玉虽没完全说明,但她也能猜到一些。那人傀的主人特意选中宋寡妇,特意选在离万聖宗这么近的地方,摆明了是居心不良,想在宗主寿辰前大闹一番,也恰恰说明对方早就做好万全准备,让他们查不到任何踪迹。
从厉鬼复仇到现在人傀现世,中间环节漏洞百出,可偏偏他们没能查到关于宋寡妇背后人的一点线索,如今宋寡妇被抓的消息传出去,对方肯定早就逃之夭夭。
她揉了揉太阳穴,叹气说:“明天一早带回宗门,听从师父发落吧。”
林乘背着手,说:“你们定夺,我宗内还有事,先回了。”没看身后两名弟子的行礼,他一心望着远处即将消失的白色身影疾步走去。
听闻“鬼”被抓了,镇上比往日热闹了些,街上来往的人都多了一倍。逢玉走在其中,心头却如同被压了一块巨石。
“逢小友。”
带着笑意的声音传来,逢玉转身,身后人正是林乘。
她沉默行礼,又听林乘问她:“你师兄呢?怎么不与你一路。”
逢玉想起来方才见面时林乘说的话,原来东宫洺真的去找他看过病。
她低低道:“师兄有事要办,先一步走了。”
林乘摇摇头,眼中含笑:“啧,难不成是急着治病去了?”
治病?
逢玉侧头看他,只见对方冲她挑眉,说:“你不知道,你师兄病得挺重的?”
她下意识问:“什么病?”
逢玉想起在紫竹林里东宫洺的异常,他人说林乘医书高明,难道真的看出了东宫洺的怪病。
林乘扯扯稀疏的胡须,眼神极有深意。
“你是他师妹不知道吗,你师兄犯得是相、思、病。”
逢玉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看林乘的表情,俨然一副“我知道他的秘密你快来问我”的表情。
她忽而觉得林乘的医书似乎没那么高明,于是静默着没吭声。
“你别不信,是他亲自来问我的。”他仰胸,对自己的医术表示自豪。
东宫洺有喜欢的人了?
逢玉脑中有些混乱,难不成得了相思病的人症状都像东宫洺那么奇怪?逢玉也没见过其他相同病症的病人,既然林乘说是,那便是吧。
她没表现出太大兴趣,但林乘显然没等她问:“我瞧着你师兄情窦未开,连自己有了喜爱的姑娘都不知道,还一心以为自己是得了怪病,被我一点拨如今去找人了吧?”
他有些沾沾自喜。
逢玉的思绪已不知飘向何方。
东宫洺临时改道准备去新乾皇都,所以他喜欢的姑娘在皇都,那宣香呢?
逢玉犹记得,前世东宫洺大闹皇都之后,将宣香带回天清宗,世人皆传他喜欢的姑娘是宣香。
如今再看,竟然不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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