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什、什么?”此时正是病症最急切的时候,身子内仿佛有无数个小人闹腾,他打不过,打不完,仿佛全身都在被车辙反复来回地碾压,从头到脚皆是浑浑噩噩,模模糊糊。热汗如飞瀑水帘,身心似鼎炉灶台,说话都是在用鼻腔出声。
难耐的燥热从脸侧贴上来的寒凉中稍得慰藉,冷如霜雪的嗓音徐徐入耳:“我说我有事要出趟门,你乖乖留在家里,不要到处乱跑。”
迟钝的听觉只捉到了出门的字眼。他摇头,负重千钧的手慢得不像是在动,吃力地探出被子,摸了一会儿,找到了她的衣袖,被热压垮的眼皮勉强抬了抬:“……不、不要。”
一声轻笑,有人俯身在额间留下一个轻吻:“不要也得要,你病了,好好养着。”
“我、我……”他还想说什么,但她被人叫了出去。
门没有被拉严实,留着缝隙。
“要走了吗……此去……小心。”
“放心吧,我又不是诸哥,外面的路……”
“进回天城前和邳州知州说一声,有人带着总好一些……”
听不清了,还有什么,什么……
“哈啊,哈……哈……”不知多久之后,他从噩梦中惊醒,身侧的位置早已凉透,根本看不出有人曾经逗留。他抚上已冷下的额间,只有记忆中尚且残留的一缕温热。
“呵。”轻声自嘲之后,他仰起酸胀的头,窥见未关紧的纸窗之外天光灿烂,云雀鸣鸣。
抬手按在手腕上,轻轻地磨搓了一会儿,他闭上那双烧得缺水干涩的眼睛,喃喃自语:“我那聪慧又绝情的师妹啊,居然就这么丢下我跑了,真是好狠的心……所以这会儿,你已经到哪儿了呢?”
被念叨的玉流早已远在千里之外。
终有恢复自由身,不禁感慨出远门还是一个人舒坦。伸完懒腰,她在京城同崇州中间的青州官道外勒马悬停。
正逢晌午,日头炎热,道上几乎无人,玉流翻身下马,摘下斗笠朝着路边那道短矮的影子道:“巧。”
“……巧,”蹲坐在树荫下一边乘凉一边大喘气的小胖子不大高兴,但也得回应,“真是太太太太巧了。”
听听这如怨女的语气,她都要幻听敏郎了。玉流轻啧,上上下下端详着这位灰头土脸的包打听,侃了一嘴:“你瘦了。”
“废——”
“嗯?”
包打听的气势瞬间如正午的影子一般矮下去:“……非、非要这么说也是可以的。”
“最近太累了,”同玉流差不多大的小书生忍不住抱怨,“玉姑娘啊,我为了提防四方境的那些杀手,吃不得睡不得,简直都要变成树人了,就是为了那么点苦命钱啊,加钱,加钱,得加钱!”
“你就当是锻炼身体,不知道胖子寿命短吗?”
“我那是心宽体胖!”
“……行,”玉流打住,当自己是白丁,不跟他插科打诨,“加钱,我加还不成吗?”
一块金子落地了,包打听高兴了点:“成成成。不过玉姑娘你也真是的,不能提前说吗,你不知道你的那封飞鸽传书过来,都快要了我的小命。”
“你不是准时来了吗,甚至比我还提前到。”
“我可是跑废三匹千里马,三匹!”说出这个数,包打听都要掉眼泪了。他为了尽快赶上,只能沿路跟其他包打听买马,这群人啊,知道他从玉流那里赚了不少,故意狠狠宰了他一番。都是多年好友了,一点友情价都没有!
“好了,不要叫了,我会赔的,”玉流拿出个钱袋子就丢过去,“这次欠你的,加上赔马的,管够了。别说这些废话了,我时间有限。”
“咳嗯……”包打听还拿姿态,墨迹一会儿才拿起袋子解开绳结,把一只眼睛伸进去。
好亮!快亮瞎了!
包打听彻底满意了,钱的狗腿子变成人的狗腿子:“等等啊,让我喝口水,喝完就说。”
包打听凑过来,小声道:“先不说四方境,有一件事我觉得有些古怪。玉姑娘,我到崇州的第一晚,路过镜水山庄的时候见到青龙了,他正被宋庄主送出来。”
玉流:“青龙?他脑子进水和宋远徽搞上了?”
包打听不好随意下定论:“这我就不知道了,你也清楚青龙的能耐,我不敢靠太近,免得被他发现。”
玉流也知此理:“先不管他,四方境内如何?”
包打听长吸一口气:“这就是另一处古怪了,四方境最近很安静,静得和空壳一样。我特意问了其余的包打听,听说境主很久没有现身了,有人来打探就说是在闭关。还有,白虎也不见了。我觉得吧,若是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十几年都难得出来晒晒太阳的玄武还说得过去,可是这境主和白虎啊。”
玉流的眉心慢慢皱紧:“朱雀还没回来是吧。”
包打听:“对。”
玉流哼声:“那现在四方境就是青龙一个人的了。”
包打听:“对……啊!玉姑娘这话——”
玉流制止了他:“看来不久之后就有好戏看了,你回去继续盯着四方境吧,就当是我送给朱雀的礼物。”
——出卖她的赔礼。
玉流又摸出一个钱袋子:“喏,这是新的定金,后面的等事成了再补上。”
“啊,好好好,”包打听心里都快炸开花了,不亏是女侯官,真是财大气粗啊,他欢声恭维,“玉姑娘和朱雀姑娘还真是姐妹情深呐。”
“呵呵。”玉流冷笑,什么姐妹情深,她只是怕朱雀生意结束后回来杀她罢了。
半月前,极乐天。
秦辜幸给出自己的条件:“你不要干涉四方境的事情。”
玉流翻了个白眼:“我和四方境关系一般,青龙白虎是死是活都和我没关系。”
秦辜幸挑着发尾的牡丹坠子:“所以我指的是有关的那个。”
“……朱雀,”玉流变了脸,“你想做什么?”
秦辜幸笑了:“这就不是玉大人能知道的了,反正我就这么一条要求,答不答应就看玉大人自己了。”
她自然是答应了,这要是被朱雀知道,她那个认死理的脑子,绝对能做出追杀她的事来。
包打听听不出她的深意:“那玉姑娘这会儿就往回走了吗?”
玉流望向东面:“不是。”
“嘶,玉姑娘,你不会要去邳州吧。”
“怎么,你有什么小道消息吗?”
包打听嘿嘿笑了几声:“我还真有。”
玉流挑眉:“说来听听。”
包打听为难:“啊这……”
玉流:“别来这套,我给你这么多钱,你送我个情报怎么了!”
“活跃一下嘛,”包打听知钱图报,“来的路上听过路人说的,邳州最近出了几桩怪案,城里失踪了几个人,家里人急得不行,报官还没过个一两日,他们又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
玉流不太满意,问:“就这样?”
“就这样,人都好好的没什么大毛病,大家都没往心里去,估计邳州知州也没当回事……啊,”包打听后知后觉,“难道玉姑娘是为此事去的邳州?”
玉流随意嗯了声,算是揭过此页,状似不经意地问起:“说到邳州,那你可知回天城这几日来有没有什么异动?”
“回天城?玉姑娘怎么提到回天城了?”
“随口问问,反正会经过。”
“经过行,可别进去,那地方到底是关押罪臣之地,虽说那位罪将军几年前病逝了,但后人毕竟还在。至于里面有什么响动,我一个走江湖的,脚踩大殷土地,身着大殷织造,还是不要去刺探这种地方的事情为妙啊——”
玉流直接一掌拍到他的脑门上:“你一个假书生还装起来了?怎么的,也想走仕途了?”
包打听捂着剧烈疼痛的脑门,不用看都知道铁定红了:“这不是他过去在江湖人也有点名头……姑娘你又是为朝廷办事的嘛,我怕被你抓到把柄……”
“这都过去多少年了,早就翻篇了,再说了,京城的那位也……”玉流舔着牙,到底没能说出那两个字,“有就说,没有就滚。”
“等,等等,让我想想,好像途中听谁说起过……啊,我想起来了,”包打听猛地拍手,但立马又有些不敢笃定,“有人提了一嘴说邳州的外侯官带了不少人去回天城里加强巡夜,可这是外侯官做的事,玉姑娘你不知情吗?”
玉流淡然接话:“地方州的外侯官不受我管辖。”
包打听拱手:“是我唐突了。”
“无碍。”玉流摆手,心里却打起鼓来。
看来人是真的出事了。赵廉怎么回事,为什么要选中邳州,诸几又为何会消失在回天城附近,这里头,到底藏了多少她不知道的弯弯绕绕?
“……反正姑娘你去邳州要小心,尤其是路过回天城的时候,不说那些陈年旧事,就回天城里头的那座山,”包打听挥着手指,心惊地告诫,“千万不要去,性命要紧。”
玉流笑:“你是担心我的命,还是担心我死了没人给你付剩余的钱?”
“怎么会呢,”包打听打哈哈,“命重要,当然,钱也重要。”
“哈,我信了,走了,你也小心。”
“应该的,应该的,玉姑娘再会啊,有事就给我传信,我随叫随到!别的包打听都比不上我!”
“滚滚滚。”
告别包打听,玉流骑上马调转向东,握住缰绳在极目远眺中,眉头逐渐紧锁。
邳州在大殷的东南面,如大殷其余的地方州一样,没什么特别之处。真正让世人记住它的是城门外那座小城,其实也不能说是城,而是一座被泥墙围起来的小镇。
在二十年前用来关押十二皇子余党的小镇。
她过去进去过,镇子并不大,里头住的人也不多,照常理来说,诸几不该在里头失踪,除非……
玉流有了一个糟糕的预想,除非,他进了回天城里的那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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