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流每每这般无声凝视,都会让谢遥知深恶痛绝。他合上折扇,昂着下巴长吁短叹:“唉,当时不是说是朋友的吗,这才过了几日,见到朋友连一声招呼都不愿意打了?”
“放肆——”外侯官伸手就要去握藏在袖中的武器,被玉流拦下。
“不要紧的,我认识他,你去忙你的吧。”她说。
“是。”外侯官虽疑惑,但见玉流神色镇定,便知趣离开,顺手还带上了门。
没有外人横亘于他们之间,谢遥知如天上灰云的脸转露出点晴色来:“你再这么一动不动地看着我,本公子就要觉得你那患了多年,近来愈发严重的眼疾被我治好了。”
玉流眉心抽了抽:“嘴巴不会说话可以不要。”
“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他走近,嬉笑着,“咦,难道几日不见,你对我芳心暗许了?”
“说了别犯贱。”玉流确定谢遥知的脑子正常了。崇州已然翻篇,这样的认知让她稍微心安了些。
“怎么能说是犯贱呢,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了,”他说着,还装模作样地东看西看,“你一个人来的啊。”
“知道了还问?”
“你回答一句不会少块肉,但我不问会少,问问我也能放心些。”
玉流扯着嘴角:“他病了,我让他留在京城修养。满意了吗,还要继续问下去吗?”
“不了,我讲究点到即止,”他意有所指道,“问多了我伤心,不如你来问问我,你应该有很多想知道的吧。”
玉流冷着脸静默半晌:“谢遥知,我不傻。”
玉流说不好谢遥知是否知情,他和宋繁声之间虽不至于水火不容,但也绝对是互看不顺眼的程度。他也不是慕容鸠,没道理帮宋繁声。更何况他那时候做的那些事,不像是假的。
因此相较于这点,玉流更想知道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就这么出现在了邳州城内,还搭上了周清文这条门路,巧合吗?
“你来邳州做什么?”
问这个啊,谢遥知有些失望:“帮忙啊。见你当官的日子过得这么滋润,心痒难耐,这不是学着你这个好榜样,我也换条路闯一闯。放宽心,我不会阻碍你的,我还可以帮你,如果你想的话。”
“几日不见你也这般自负了,”可笑,玉流哼了一声,断然拒绝,“不需要。”
这个回答不算意外,但谢遥知还是要说:“真是无情呐,枉费我的一番苦心,转眼就要付之东流了。”
“难道你知道我会来?”
玉流问完,立即否定,重新开口:“不,你就是知道我会来。”
“哎呀,我还想故弄玄虚一番的,”谢遥知不理会玉流绷紧的脸,依旧姿态摇摆,尽说些闹她的无礼之话,“照理来说,我觉得你今年的脑子不该这么好使的。”
“回了趟京城,生了一场病就变成新脑子了。新脑子好使。”玉流在心里恨恨道,好使得不得。
“你也病了?哈,京城的水土真是会养人啊。”他无不嘲讽道。
“废话说够了没?”
“够了够了,”察觉出她的不耐,谢遥知正经了些,“还记得那个一起送到京城的盒子吗?”
玉流平静的眼眸抬起:“与你有关?”
谢遥知反射般往后跳,与她保持一个安全的界限:“先让我说完。那可不是我动的手,是我出去逛的时候在回天城外捡到的。”
玉流卷起袖子,松了松拳头,听见许久动过的骨骼发出咔咔悦耳的脆响:“哪有这么凑巧的事情?”
“还就是这么凑巧,”谢遥知有心气,怎么一到他这儿玉流就疑神疑鬼的,“本来一根断指我还不当回事,但是我看到了那几个字,真是骇人眼睛啊,于是我特地拿了肉干骗了条农户家的猎狗,让它叼到了侯官署。”
他甚至不忘夸夸自己:“所以你不该谢谢我吗,要不是我,你都不会再有他的消息。”
“是,我是该谢谢你,”要不是有这根黥了字的断指在,她来回天城也不会这么名正言顺,“谢谢你还用狗送情报。”
“你也知道的,我现在的身份是周大人的门下客,和外侯官不是一路的,总不能当着周大人做出打他脸面的事来。”
玉流乜了他一眼,不说信不信,只说:“看不出来,你还挺忠心的。”
“你知道就好,好了我先走了……我说你,干嘛一脸震惊的,以为我会继续纠缠你,”转身欲走的谢遥知停下,戏谑道,“我可不是那种疯起来脸皮都能不要的人。”
“你想说什么?”玉流眉毛下压,落在他的最后一句上。
以前要是听见这话只会觉得他没事找事,随便逮个不知姓名的人阴阳一嘴。眼下却是不能了。
然而那张被玉流紧盯着的脸上只是浮现一抹不屑:“我还能想说什么,我要脸啊。”
谢遥知笑了,他还能想说什么,无非是两个心怀叵测的人在第三个人面前暗中较劲罢了。
他也不敢说玉流到底有没有发现敏郎的真面目,更无法对玉流有任何把握。
她没有带人过来出乎了他的料想。
病了?不一定吧,宋繁声那样的人,怎么会允许玉流一个人来回天城。怕不是故意和玉流分开,人嘛,保不准已经到了这附近。
那他得赶紧去找人看看了。
“叙旧也叙过了,我就不打搅玉大人休息了,”谢遥知朝她拱手,行了个礼数,“真走了,我还得回去应付周清文呢。”
谢遥知的话给玉流提了个醒:“等等,听说你在知州府住了好几天?”
谢遥知好整以暇:“不是说不需要我帮忙的吗?”
“那你滚吧,我找外侯官。”
“别介啊,我都停下了,您请说。”
玉流接下来的话让他脸上的得意瞬间四分五裂。
她问:“周承昀此人,你熟悉吗?”
谢遥知竭力维持自己的情绪:“问他做什么,你总不至于见一两次面就对他感兴趣了吧。”
玉流翻了个白眼:“我进回天城的时候,他派人跟踪过我,所以我来问问你对他的看法。”
“什么?”谢遥知的脸色变了。他从周清文那儿得知玉流提前进了回天城,也知道她同周承昀打了个照面,不曾想里头还有这么一出。
这位小周公子还真是有胆子,就是不知是什么胆子。
可千万别是色胆。
谢遥知沉吟:“怎么说呢,周承昀有些神神叨叨,不是江湖上谋财神棍的那种,他只对回天城异常痴迷。”
“我从知州府的老人嘴里套出了原因来。据说三年前的某个深夜,周承昀睡不着,本想出门看星星,结果星星没看着,先看到了一位走在云雾中的仙女,追了几里地后,见到她进了回天城。”
玉流:“……”
瞎扯一般的故事,让玉流无话可说:“你认真的?”
“谁知道呢,反正他这三年来有事没事就往回天城里跑。就刚刚,你前脚刚走,他后脚就又出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老子在里头压着呢,”谢遥知嗤笑,“要我说是女贼还差不多,谁家的好仙女半夜黑衣蒙面飞檐走壁的啊……嗯?你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玉流淡然地移开眼:“人家的少年心事,我能说什么?”
“那就好,”他点头,“我看你那样子还以为你就是那个仙女呢。反正你最好离他远一点。”
玉流附和笑笑:“行了,我有数了,你可以走了。”
“玉流,人家问个路都知道说声谢谢,而你是问个人。我是什么路边的狐狸吗,召之即来挥之则去?”话是这么说的,人还是往门口走去了。他还有事要做,不能再在玉流这里浪费时间。
“别这么不高兴的,我送你到门口。”玉流跟着一同走了出来,顺便把从府衙拿来的竹伞塞进他的手里。
“哎呦呦,这是会心疼人了?可惜了,没让他看见。”
“首先,这不是我的伞,其次,你的嘴巴是真的不想要了吧,要我给你画上两笔吗?”
谢遥知当即揣着伞告辞:“再会。”
送走了这尊大佛,玉流咬着唇在薄雨中站了会儿。
实不相瞒,他其实猜对了,那个披着女贼皮的仙女,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应该是她。
要死,她骂了一声,居然被人看见了,这人还是周承昀。不知道他派人跟踪她是为了什么,以防万一,还是不要接近他为妙。
然后,她该计划计划怎么去找诸几,再顺便找找赵廉了。
她刚回身,街那头就传来喊声:“玉大人,玉大人……”
玉流的表情颇为微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她勉为其难地回头,原先得体有礼的小周公子十分狼狈地走来,一头长发松垮地披在肩上,被烟雨吹拂着,柔柔地遮住了半张脸。身上几层的衣袍乱着,像是太赶没有穿好。
玉流退后了几步:“周公子……你这是从哪儿玩回来了?”
“路上脚滑摔了一跤咳咳咳,不好意思,跑得太急风进嗓子里了,”周承昀咳嗽了一会儿,“我来给玉大人送盏灯。”
周承昀朝后看去,落他几步的少年提着灯笼哼哧哼哧跑来。看少年的打扮,许是他身边的书童。
小书童举着灯笼递过来,板正道:“玉大人,这是我们老爷的命令,邳州城彻夜点灯,直至天明,我家公子怕您不知道,特地赶来相告。”
玉流接了灯笼转了转,眼尾朝着侯官署的大门看去,上头的确挂了不少的红灯笼:“周公子不必这么客气,这儿有的是外侯官告知我。”
周承昀摇头:“这是赔礼。回天城内是我失礼了,还望玉大人见谅。”
玉流瞥向他,总觉得周承昀和白日里见到的有些不同,可她与他并不相熟,一时之间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同。
“我知道了,周公子只是谨慎,我也不会计较。”
这已经是玉流能想到的最委婉的逐客令了,见他仍然站在原地,玉流皱眉:“周公子还有什么事吗?”
俊秀的公子凤眼弯弯,笑意深深,玉流在迎面而来的山水寒气中闻到了一股很淡的药草香。
一段谦虚又克制的距离后,他用沙哑的嗓子询问:“玉大人,我能和你一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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