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道人一行人抵达凤尾湖时,鱼二那里已请来长者,在正厅吃茶说话。
因晓得贼道有天香山娘娘做靠山,怕遭人以势相压,他特托了干娘,把干爷爷请来。
鱼二这个干爷爷,乃是东海龟相,至今寿岁八千,给龙王爷做了三千年的丞相,深得龙王倚重,十分的德高望重。
即便凤仙素有尊名,以龟相的辈分也不落下风。
鱼二亲手为龟相端茶倒水,十分殷勤孝敬,只巴望干爷爷为自家做主。
龟相略饮了一口茶,说:“我已知晓你的孝心,不必侍奉,坐下说话。”
鱼二恭敬应“是”。
于是垂首肃容,静听教诲。
那龟相须发皆白,精神矍铄,穿一件瑞气腾腾的圆领缂丝麒麟踏浪袍,腰系玉带,脚蹬云履,模样稳重,气态端方,手把茶盏,说道:“干孙,爷爷事先同你讲清,这件事,你两方都有错处,他那里又请了凤仙娘娘,因此我也只论公道,徇不得私。”
鱼二心中郁郁,正张嘴欲言,又被龟相摆手止住:“我也不是不爱护你,该给你讨的,一分也少不了,他闯了你媳妇卧房,你绑了他的徒儿,虽是都有错处,然而到底是他先来招惹,后又变化了来你家闹腾,还是他没理的多。”
龟相给他吃定心丸:“只除了砍手剁脚,其余的你自家斟酌着拿捏他,有我替你撑腰。”
鱼二面露喜色,起身长揖道:“多谢干爷爷做主。”
爷孙两个说着话儿,忽然听得敲门声。
鱼二娘子说:“是那贼道来了。”
亲去开了门,却并未见着人影。
正纳闷间,忽闻女童声音,十分不满:“看哪里,在你脚底下哩。”
鱼二娘子低头,看见两个三尺高的小仙童,噘着嘴儿,满脸气恼模样。
见她看来,忍着不快,作礼道:“拜见夫人,我等乃天香山昭灵显化九德元君座下侍扇童子,我家娘娘顷刻便到,特来告知。”
昭灵显化九德元君是哪个?
鱼二娘子愣了一下,才醒过神,原来是那位凤仙娘娘。
人间只叫天香山那位女仙为凤仙娘娘,少有人记得她在天庭的封号。
一般捶珠与捣玉也不这么叫自家娘娘,这时候之所以搬出名号,是想把架势摆足,好让人家不敢小看。
难为她两个屁大的小童一口气说这么长一串话,竟一字也不漏。
听闻凤仙将到,鱼二一家也做足准备。
待凤仙到时,一家子连同龟相,都起身相迎,口称“娘娘”。
倒是一天道人师徒,本该是说话的主角,却被人家不经意忽略了。
只有那见多识广的龟相,觉着他有些眼熟,忍不住多看他两眼。
因要待客,正厅里早已铺设好桌椅板凳,都抹得干净,摆得齐整,入眼处洁净生光,案上又摆得有各色果品,及喷香清茶,十分周到齐全。
众人依尊卑主次坐了,再慢慢叙话。
羊生坐在一天道人旁边,磨皮擦痒,好似屁股上生了痔疮,怎么也坐不住。
一面磨屁股,一面探头探脑,左右张望。
小鹤哩?
他那个被绑来的小鹤哩?
因不见小鹤踪影,他忍不住发问:“主人家,你们把我绑来的师妹放在哪里?”
这话一出,大家都不免有些尴尬。
鱼二娘子不好为难小孩家家,便说:“在后头,我抱出来给你看。”
就转去罩房,把小鹤抱出。
约莫是鱼二娘子这里伙食好,小鹤还胖了些,她穿着五彩斑斓的百家衣,胸前系着口水兜,脖子上挂个银项圈,头脸干净,比在一天道人身边还体面些。
然而羊生十分钟爱他这个师妹,小小年纪已有了把小鹤当作亲生孩儿的觉悟,纵是人家把小鹤养得千好万好,他也挑得出毛病:“哎呀,小鹤怎么穿了件破烂流丢,我看街边乞丐也没得她身上补丁多。”
他自家跑过来,摸摸小鹤的手,又捏捏小鹤的脚,十分心疼模样。
鱼二脸色霎时变得难看。
鱼二娘子性子好些,还跟他解释:“这不是什么破烂流丢,这是百家布缝的百家衣,得百家之福,小孩穿了身体康健,没病没灾。”
当初怀鸭梨儿时,鱼二娘子实实在在走了百家门户,各家求一块碎布,一针一线亲手缝了两件衣裳,巴望祛魔退邪,保佑亲儿子长命百岁。
小鹤身上这件,还是她从亲儿子那里匀出来的。
借着这个话头,凤仙就拉人情抬高轿:“果然是良善之家,作风正派,德行高洁,虽与我这不成器的老友起了纠纷,也还善待他的徒儿,半点不曾苛待。”
以凤仙的尊位,如此和颜悦色说好话,很让人脸上有光。
鱼二娘子心中止不住的喜悦,嘴上却说:“娘娘谬赞,再是怎么有仇,也不至于虐待她一个小女娃,况且这女娃娃合我的眼缘,好似天生该投到我肚子里,做我的亲女儿一般。”
凤仙一听,这话锋不对啊。
一天道人豁然变了脸色,恼怒道:“你这妇人,还不死心,要把我的徒弟拐去做你的女儿!”
羊生听到这样说,登时从圈椅上弹起来,跳脚道:“不可,不可,小鹤是我的亲骨肉,怎么能去别人家!师父,不许应她!”
原本众人面上皆现怒色,眼看着要吵起来,经羊生打岔,一时竟无人出声。
凤仙一半好笑,一半想恼,责备道:“胡言乱语,你才几岁,就生得出亲骨肉了,再这样胡说,仔细你师父教训你。”
羊生气呼呼的:“虽不是亲生的,我心里当她是,她就是了。”
一天道人忍不住赏他一道封口咒,骂道:“这个刁钻徒儿,胆敢自长身份,跟你师父称兄道弟?”
羊生嘴里说不出话,眼神却写满不服。
凤仙清清嗓子,以使自己忍住不笑。
她又看向鱼二娘子,说:“莫讲玩笑话,亲徒弟怎么能送到别人家做女儿。”
鱼二娘子真心喜爱小鹤,凤仙当面,又不知该怎么说。
鱼二替老婆说话:“娘娘此言差矣,这女娃娃若跟着贼……道人,成日家餐风饮露,连口奶也要讨人家的,不定养得大,便是养大了,跟着这么个师父也未必学得好。”
“若来我家就不一样。”鱼二指着小鹤说,“虽我家境贫寒,却愿把她当亲女儿来养,我儿子穿的百家衣,也给她穿,我儿子戴的银项圈,也给她戴,日后也教她念书,教她修行,也给她一副嫁妆发嫁,岂不比跟着道人喝风来得强?”
“是了,”陪坐的鱼大夫妇与李婆婆也说,“若叫小娃娃自己来选,定然也愿有爹有娘安稳过活。”
众人纷纷看向襁褓中的女娃。
小鹤眨了眨眼睛:看我做什么,我只是个孩子啊。
万万没想到,她还在襁褓之中,就已显露出褒姒妲己一般的祸水之相,真是天大的罪过啊。
小鹤心中得意洋洋,却虚伪地唾弃自己:你这个罪孽深重的女娃娃,为何生得如此可爱,为何要讨这么多人喜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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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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