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种天体变化无法通过人类物理技术遮掩,夜晚时间增长,占据全天的三分之二。人类开始恐慌,城市用电量剧增,生存压力上升。有人祷告上帝,有人陷入恐慌,还有人趁着黑夜烧杀抢掠。人类的道德天秤开始起伏,和谐的社会大厦开始崩塌,世界末日即将来临。”
老朽顿了顿,继续说:“地球进入永夜的第二年,此时生物离奇变异,逐渐失明。
而这种现象也出现在人类身上,最初视野变得模糊,视力不清,怕见光,一星期后出现这种症状的人基本上都失明。我们称这群人叫失明者。
而少部分的人却不受影响,依旧保持光明。他们承担起巨大的责任,一边抵御变异生物的袭击,一边修建人类基地,将所有人转移进去。等人类基地修建完成,地球上百亿人口直接灭了一半,一部分死于生物杀戮,一部分死于对黑暗的恐惧而自杀,还有一部分死于同类残杀。”
B1016看向夏安澜煞白发青的面孔,想要伸出手抚摸他的头时,夏安澜却说:“后来呢?”
B1016悄无声息收回手,藏在合金制成的身体后。
“后来啊,你现在看到的就是后来的世界,地球上的生物活在永夜。不过,地球自转变慢,不代表离开太阳,一周还会出现一次天明。”
夏安澜想起他从S102研究所启程那日的天明,正巧碰上一周一次的白天。
“如果生物发生基因突变,为何人类只是失明,没有进化?”夏安澜问。
“人类中也有基因变化的,但他们的变化特征不明显。最初,基因变化明显的早被同族杀了,剩下来的基本上是正常的人类。”老朽顿了顿,继续说:“动植物不断进化,人类快要赶不上它们进化的速度,终有一天不是变异生物灭了人类,就是人类在永夜里绝望地死去。”
“您刚刚为何不进城?”夏安澜小声询问。
“进城?”老朽仿佛听到天大地玩笑,语调明显地提高了八个调,随后又无可奈何地摇头笑道:“进了基地也未必能保住条命,外城的秩序混乱,烧杀抢掳无所不有,就像黑暗地带,那群高官只在意他们内城,把外城当生物入侵的防范区,拖延进入内城的时间。我们这群老弱病残走到哪都只有一个结果——死亡。我膝下无子,妻子在永夜第二年被同族意外杀死,世上已经没有留给我眷念的人,活着又能怎么样,还不如早点离开。”
夏安澜缄口不言。
老朽摘下他的墨镜,皮肤的皱纹漫上眼眶,里边是一双惨白的眼珠,原本应该黑色的瞳孔蒙上灰色的薄层,诡异而恐怖。“你看,我们这群人是不是很可怜?”
他没有停止,继续掀起他的长衫,露出胸前狰狞的伤痕,一道暗红的疤痕横跨两腰,伤痂凸出皮肤外层,“当时怪物的爪子直接刮到我身上,皮肉裂开,深入骨髓。我那时真是大难不死,拖着身子跑到屋檐下,沿路流了一地血,最后被人救活。”
老朽仿佛将伤疤当作荣誉的勋章,自豪地回顾前生。
“不过啊,人的寿命有尽头,我也差不多要上路。”老朽放下长衫,仰头叹息。
夏安澜跪在一边,焦急说:“不会的,进城一定有人救你的。”
“他们自己都救不了,哪有心思救别人,只有自己才能救自己,人类都是自私的动物,最容易变心了,你千万不要相信别人。”老朽叮嘱道,话音刚落,他低头捂嘴,连连咳嗽,似乎五脏六腑都咳出来。“果然,我日头要到了。”
“您不要这样说。”夏安澜扶着他的手臂,含着哭腔喃喃道。
老朽轻轻推开夏安澜的手,喘息道:“孩子,你还太年轻。”他突然转头,朝向无人一边咳嗽,吐出几口鲜血,脸色骤然发白,颈端的血管暴起。“来之前还被大虎头蜂蜂蛰了,哈哈,看来真的逃不过啊。”
“不要,不要……我去找站在门口的军官,让他们给你解药。”
夏安澜起身想走,却被老朽拉住手腕,“不必了,孩子,死亡是末世里每个人日夜担忧的结局,不是今日就是明日,甚至下一秒就是死亡,没有人能逃脱。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我而言,生也罢,死也罢,我活得够久,只是等不到地球重见光明之日,死亡说不定是种解脱的方式。”
夏安澜停下动作,双膝跪在老朽身边。老朽松开手,躺在贫瘠的地面,含糊地说:“我希望你帮我一件事。”
“您说。”
“可以待在我旁边一会吗?一个人离开好孤单。”
“嗯,我不走,就在你旁边。”
“你是想进城吧?这张ID卡给你吧,能不能进城我不保证哦。还有我身上的东西,墨镜、拐杖,这些你都拿走,我也用不上了。外城的失明者绝大部分憎恶健全者,你得假扮失明者。”老朽重新取出ID卡,递给夏安澜,ID卡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周归途。
夏安澜接过ID卡,毫无留恋地收进口袋,呆呆地望着老朽。
“要不陪我聊会天。你叫什么名字?”
“夏安澜。”
“安澜……安澜……”老朽急促地呼吸着,重复了几遍,“好名字,昭昭如愿,岁岁安澜。”
“我母亲给我起的。”
“你多少岁?”
“二十一。”
“真年轻,我二十一岁时都在混日子,那时努力一点,说不定就活得更光荣。哎,无论多风采,在末日面前不值一提。”老朽眉头紧皱,遗憾道。“年轻人还有大把机会,安澜啊,你可得好好珍惜啊。”
夏安澜没有说话,点头回应。
气氛可能过于压抑,老朽转移话题,“如果你进了外城,最好不要遇到翟璟那只王八,他是娵訾基地的最高指挥官,见人就杀,疯子似的。还有他身边那个审判长,叫什么程肃,比翟璟低一级,长得跟女人似的骚里骚气,一到外城管得比海还宽。哦,对了,给你推荐我家附近叫末日狂欢的店,那里的梅子酒特好喝,你一定要去尝尝,记得配上拍黄瓜、麻辣鸡爪还有花……生……米……”
像是喉间灌了水,老朽的语气愈发缓慢,直到后面都是一句一句咬牙说下去。等到“花生米”三个字,他的声音猝然中断。
周围的脚步声、人的喧闹声、汽车引擎声仿佛隔了一层水帘,渐渐归于寂静。
他起伏的胸腔像退潮的海水,渐渐平息,再无波澜。空洞的眼神像燃尽的烛火,眼角皱纹向阴暗处延伸,消融在了晦暗艰涩光影里。
老朽死寂般躺在苍凉的土地,于黑暗中长眠。
这是夏安澜第一次亲眼见证人类生命的终结。
没有庄重的告别仪式,没有祷告,没有棺材。
“人於天地亦一物,固与万类同生死。”
他想起语文课文里的一句话。
夏安澜合上他睁着的眼睛,双手合十作祈祷状,抬头睁眼,阴沉的天穹覆盖世间万物,积压得快让人喘不过气,寥寥星辰闪着白光,遮挡不住深沉的暮色。
自由的灵魂随远去的鸟禽归西,老朽在归途中归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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