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苦橙

(5)

最近UNIY上下每个人都吊着根神经。

据说向来不显脾气的宋庭言在会上首次冷了脸,搞得人心惶惶。

那天开会的几个高层出来都把嘴闭得紧。

只有行政总监焦头烂额。

“你再好好想想,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对面坐的是那天负责会议管理的女生,人已经吓傻了,两天哭了好几回。

部门主管、部门经理再到现在的行政总监,审她好几轮了。

再往上还有行政副总。

可她能说出什么来啊!!

她真的就是重新上咖啡的时候,看到宋庭言手边有张皱皱巴巴的纸巾,想帮他收拾掉,结果她刚捏上角,宋庭言的手“啪——”地把纸巾按下了。

那一声盖下来,会议室瞬间噤若寒蝉。

她也吓得脸色惨白,连声道歉。

宋庭言蹙着眉,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纸巾叠好,放在笔电键盘上,盖下笔电屏幕。

全程没说一个字。

可就是没说话才吓人,但凡给句“不用扔”“放着”都行,这么不说一字,容易让人觉得是桩触了他底线的大事儿。

行政总监听得额角直跳,她崩溃地捂着脸,问:“纸上写东西了没?”

“没。”那女生吸着鼻子,“真的没,我确定了才敢收的。”

行政总监顿了长达一分钟的时间,挥了挥手让那女生下去了。

这都什么事儿……

太子爷的雷点也忒特么难捉摸了,一张破纸巾……到底能有什么啊!?

行政总监秃头的时候,宋婷汐正在宋庭言的办公室里。

丰臀微搭在宋庭言的办公桌上,一手撑着往前凹腰,姿势妖娆、诱人。

得亏都认得他是宋家大小姐,否则得让人误以为宋庭言金屋藏娇,在办公室里玩得野。

宋婷汐拾起宋庭言桌上的一物,掂在手里,“他送的?”

宋庭言签着文件头也不抬,“嗯。”

宋婷汐按着上面的标签念着:“苦橙。”

“为什么送你这个?”

宋庭言淡然地回答:“骂我呢。”

宋婷汐愣了一下,笑出来,这么骂人的头一次见。

纪与调的这款苦橙简直冲鼻,果橙气息直白、浓烈,几乎教人闻不见其他的香料味。

它过分甜,甜到发苦,后调更像是烂了的橙子,苦在人舌尖上。

液体颜色调的都是暗红。

让人喜欢不起来。

这不是含沙射影骂他是什么?

宋婷汐拔开盖子的同时,宋庭言倏然抬头。

宋婷汐无语:“我不喷,就闻闻行不行?”

宋庭言这才又将视线转回去。

宋婷汐真的是服了,她弟简直比护食的狗都离谱。

曾几何时,宋庭言有一支很宝贝的香水。

那瓶香乍一看就是小作坊里调出来的。

瓶子是廉价玻璃瓶,香型是复合甜香,闻一下能腻到人天灵盖。

最多五块,再高不能够。

但她弟愣是舍不得用,一直藏着。

后来那香水被碰洒了,只保下了瓶底几毫升。

她弟再没把那香摆出来过,而是连香带瓶放进了他爸在拍卖会拍回来的一件清代官窑瓷器里“供着”。

就差没进保险箱了。

而翻着那瓶香的地毯,到现在还铺在他弟的房间里。

但味道无法保留,终归是散掉了。

宋婷汐欣赏不来苦橙,也生怕浪费一滴她弟要咬人,讪讪放了回去,“这纸扔不扔?”

她随口问。

“别动。”

宋庭言冻着脸,拿了那支苦橙压在已经熨不平的纸巾上,而后一并放进办公桌最下层的抽屉。

那格已然清空,如今放了四样东西。

一瓶苦橙,一张纸巾,一份印着工作室Logo的牛皮纸袋和一份档案。

宋婷汐看得眼皮直跳。

他弟不仅护食,还捡起破烂来了。

老宋这个号算是彻底养废了。

ˉ

那天纪与既没吃鱼香肉丝盖饭,也没吃番茄炒蛋盖饭。

而是点了份卤肉饭。

对于纪与嘴上说一套,实际另一套的做派,迟西已经非常习惯了。

风象星座,多少沾点儿。

他哥能纠结三天到底是买莲花香插还是买荷花香插。

然后在第四天的凌晨同他说,“算了,还是买釉瓷猫猫吧。”

八竿子打不着,前两天根本提都没提过的款。

他哥就是这么个人。

随心所欲,天马行空,像个神经病。

吃完了饭,心满意足才又想起来宋庭言。

“宋总问什么来着?”

迟西麻木地给他泡着饭后清口的正山小种,回答:“宋总问您什么时候有空去过合同。”

纪与眨眨空洞的眼,“我啊?”

迟西:“不然您觉得我们哪个够格去?”

不等纪与抬头,一连串拖拉椅子和离去的脚步声响起。

“老大,我们先去干活了。”

连干客服的小哑巴也装模作样出了点儿声,“啊啊”了两下。

纪与:“……”

宋庭言让他考虑考虑合作的事儿,他还没回复。这头就喊着过合同了。

纪与失笑,让迟西给宋庭言秘书打了个电话。

电话到了宋庭言手里。

这人电话里的声音也抓耳得很,比平时的调子更沉了些,带着电磁的质感,颗粒很重。

“纪老师。”

“宋总不是说给我时间考虑?”

“总要让纪老师看到我们的诚意。”

纪与轻笑,“宋总,别急。”

挂电话前,宋庭言说:“纪老师,下次找我可以直接打我私人电话。”

“宋总这特权给的……”

“怎么?纪老师不想要?”

“哪能。”纪与回答,“我是受宠若惊。竟然因着工作上的事儿拿到您私人号码。你说我赚不赚?”

宋庭言没理他的嘲讽,挂了电话后发来了他的私人号码。

纪与让迟西帮忙存了,又加了微信。

那边很快通过。

纪与:“少爷用的什么头像?”

迟西:“……”一天一个叫法,也是服了。

点开宋庭言的头像,迟西卡了半天,颇为难以置信地说了俩字:“蝴蝶?”

“一只黄色的蝴蝶。”

纪与:“……”还挺少女心。

-

合同上的事儿纪与一直都是外包给律师事务所的。

所以迟西帮他挂了个电话给何律,约着一同去UNIY。

下午顾客逐渐多起来后,纪与便回自己的调香室里躲懒。

等迟西进去,他都不知道睡几轮了。

以为自己就是饭后眯了下,实际睁眼天都擦黑。

他缓神的功夫,迟西简单打扫了下调香室。

“哥,你那瓶苦橙呢?”他发现后排展示架上少了一瓶香。

纪与捂着半张脸,还带着久睡后的懵劲儿。

他今儿睡得有点太多了。

“我没……”话音到一半,纪与卡了下,“我拿的是苦橙啊?”

迟西也“啊”。

纪与一脸牙疼:“我送宋庭言了……”

迟西又“啊”,这次是四声。

纪与眨着没焦点的眼睛,“我记错了?”

迟西看了看其他几瓶,“你碰翻过?”

纪与才想起来是有那么回事儿,有次他犯焦虑,一下心悸惊恐喘不上气。

当时他正好站在架子前,人晕的时候手一扶,太用力,叮铃当啷倒了好几瓶。

等焦虑过去,他一下闻不出味儿。

只好摸着瓶子倒下去的顺序给归位,觉得应该没差。

结果还是弄错了苦橙和隔壁的沉香白檀。

之所以会在意那瓶苦橙,是因为调它时,他处于完全崩溃的状态。

那会儿他瞎不久,心理问题严重,问题频出。

除了焦虑引起的手抖之外,他也无法集中精力,哪怕是短时间的,整个人相当浮躁。

更摧毁他的是,他甚至偶尔会失去嗅觉。

不是器质性的问题,就纯纯是心理病牵出来的。

原本丢了一感,心里防线已经脆得像纸。

再有一感出问题,还是纪与赖以生存的嗅觉,人生一下就真正塌下来了。

压得他想到过死。

那瓶香就是在那个状态下调的,因为嗅觉不灵敏,手也不好控制,所以调的香料都浓烈。

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狠劲,也带着不知所措的迷茫和狼狈。

是崩溃之人,在不信邪地拿命倔那最后一下。

最后出来的香,又甜又苦。

嗅觉回来后,把他自己给闻笑了。

可因着苦橙,他那晚做了个梦,梦见那个人了。

梦里他握着那人的手,笑他年纪轻轻手抖得像七老八十。

笑他一身甜橙味儿,不像个搞园艺的,像果农。

那人傲娇得要命,逗半天才肯理他,而后冷着脸从园艺围裙的口袋里,掏了个捂了半天橙给他。

橙子汁水丰沛,酸度高于甜度。

那人吃了一片就不肯吃了。

纪与大笑着吃完剩下的,眼神不太乖地落到那人沾着汁水的唇上。

那人唇很薄,还爱抿,抿的时候上唇就不见了。

所以他一直觉得那人的唇会是一股透着冷气的苦味儿。

实则不然。

他后来尝过,有点像冰雪的味道。

很淡的一点甜。

也是软的。并不割人。

人就是这么奇怪,想死的时候一旦想起什么人什么事,就被勾着了,就死不成了。

那是吊着木偶的最后一根线,只要线没断,人偶就不算没了灵魂。

苦橙要是不可能要回来了。

纪与只能指着对方别以为那是他的调香水平,把自己和那位大杂烩放一起比。

这多少有点侮辱人。

虽然他俩大差不差。

重新装上一支沉香白檀。

结果去UNIY的那天还是忘了拿。

秘书接上他和何律一同上楼,电梯又是刷工卡又是指纹锁。

毫无疑问是专用梯,怪讲究的。

电梯直达,秘书先出。

63层总裁办公层,一个教人连呼吸都会不自觉放轻的楼层。

秘书的脚步自然也轻,再被地毯一盖,纪与便听不见了。

他茫然地眨着眼,听秘书引着,“纪老师,这边请。”

但这边是哪边,他又不知道了。

明明上周才来过。

盲杖在地上点了两下,纪与轻叹一口,“何律,搭把手呗。”

何律应了个“好”字,而后非常绅士地托着他的小臂,领着他。

“迟西今天没跟你来?”

纪与笑笑,“今儿接了个团建,怕忙不过来,我让他留下了。”

说话间,纪与听到秘书叩门,说:“boss,纪老师到了。”

竟又是在宋庭言的办公室里谈。

停顿的那么几秒的时间,独属于那位冷质的声音便传了过来。

“是我办公室太甜,让纪老师不喜欢,所以站在门口不愿进?”

他的话音里其实没什么情绪,调子很平的一句。

但纪与却能听出他是不高兴,而不是那种要教你难堪的嘲讽。

不过一见面就刺挠人,这刺猬属实有些不太招人喜欢了。

纪与心里嫌弃地“啧”了一声,却是无奈地软出一句——

“宋总饶了我吧。”

今天晚上有事儿,所以趁空荡早点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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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苦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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