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孤高与自恋

淡金色的光线潜进屋子里时,连鉴正斜靠在落地窗前,指尖漫不经心地摩挲着机械闹钟的金属外壳。

“哎呀,儿子,明天不用起太早啦,我亲自开车送你!放心吧……别人家的小孩都要妈妈送的,你干嘛不要?”言犹在耳,说这话的人正四仰八叉地横躺在半月形沙发上,回笼觉睡得那叫一个香甜。

他用食指抵着眉心,像是要按捺住什么似的,末了还是认命地回房扯了条薄毯。床头的手机在阴影里幽幽泛蓝,是视频通话的界面。镜头中黯淡的人影也像是泡在睡梦中的样子,从淡淡的呼噜声里能听出来是他爹。这两位结婚十几年的人了,出差一趟,竟然还能腻歪到24小时不间断连线……

连鉴嘴角轻轻扯出一个嘲弄的笑,他习惯性地怀着冷静而又高高在上的态度审视所有为爱痴狂的人们,并且认为,所谓的爱情,不过是人类灵魂中最危险的一种谵妄,是理智在激情面前的彻底溃败。

手机被挪到了沙发上,支在了高琼如的睡脸前。屏幕里的鼾声穿越无线电波和现实中的呼吸声奇妙地重叠在一起。

连鉴环抱着胳膊站在两米开外,冷眼注视了这场景片刻,愈发觉得自己只是这场轰轰烈烈的化学反应中,多余的生成物而已。他勾起一旁的书包稳搭在肩膀上,转身走向玄关,门在身后静静合拢,将那个充满爱情酸腐气息的巢穴彻底隔绝。

电梯镜面映照出少年人青涩而清晰的下颌线,黑色运动服的衣领立了起来,拉链卡在喉骨中间,反射着金属冷光。反射出的人影与现实之人一齐勾动唇角,刹那间,空气中仿佛浮起忍者游戏里角色成功脱战的绿色光效:「Escape Succeeded.」

静谧的客厅骤然响起刺耳的闹铃声,蜷缩在沙发上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响震得一哆嗦,下意识地捂住耳朵,但这种抵抗收效甚微,尖锐的蜂鸣依旧无孔不入,踢踏着她的耳膜。她不得不抬动胳膊在茶几底下摸索——啪嗒,世界重又平静。

下一秒,离沙发更远处,叮铃当啷的声音从餐桌底下滚了出来。

高琼如耷着眼睛,游魂一样循着声音的来源走去,蓬乱的发丝紧贴着面颊。暗藏的开关刻意同她作对一样,任她十指翻飞,也寻不见踪影。黄铜底座“咚”地砸在地板上,电池摔泄出来,恼人的声响才兀然止住。

没等她把这口气咽下去,身后,伪装成魔方的蓝牙闹钟正在厨房中央疯狂震动,这尖锐的机械音足以撕碎梦境,将所有睡意扫地出门。她脑袋嗡响,太阳穴狂跳,整个人彻底清醒过来……

“第七个。”高琼如咬牙切齿地把鱼缸里的防水闹钟捞出来,水顺着她修得完美的指甲滴落在真丝睡裙上,晕开一片糟心的暗痕。她躺回沙发,满心以为一切都结束了,不料未知的角落里,又有闹钟欢快地奏起了《种太阳》:“播种一个、一个就够啦!会结出许多许多滴太阳!……啦啦啦种太阳……啦啦啦啦啦啦啦啦种太阳~”

天真聒噪的旋律,以一种诡异又滑稽的方式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连鉴你这小兔崽子!”高琼如崩溃地对着空气咆哮。毯子无声息地从沙发滑落到地板,一旁屏幕里的影像不断闪动,连风晚睡眼惺忪地抬起头,听着屏幕里老婆歇斯底里的呐喊,谨慎地没有出声。

连鉴叼着面包哼着歌,心情颇佳地跨上了自行车。暑假里他去板桐山越野的时候,不小心摔伤了手腕,曾陪他征战四方的那辆山地车也就此摔报废。禁令之下他无车可骑,直到连风晚从剧组仓库扒拉出来这辆二八大杠给他。

晨光渐渐散去,天空透而亮,笔直宽阔的公路上,风掠过少年绷紧的腰线,将运动服里灌满冷冽的空气,他就这么满兜着一怀的风,张扬着凌散的发,迅速融进了刚刚苏醒的的城市。

车子穿过一排排冒着腾腾热气的早餐店,碾过街心公园里拼花的小道,擦过柳树摇曳的树梢,惊飞起一群麻雀。

掌心被车把手压出红痕时,白塔般的建筑才悄然闯入视野。两个多月没骑车了,胸腔里鼓胀的是久违的、近乎酣畅的快意。他单脚支地,恋恋不舍地锁了车,抬手看了眼手表,时间和他预估的分秒不差。

他整了整被风吹乱的衣襟,不紧不慢地踱到教学楼长廊,手表的指针即将完成它神圣的合拢,而他也会在这前一秒踏进教室。

还没走近,吵闹声已如浪扑面,震得窗框都在颤动。向门上嵌着的小窗投去一瞥,果然讲台上空无一人,并没有老师坐镇。这种缺席带着某种戏剧性的讽刺,让踩点到的乐趣尽失。

啊……一齐失望的是现在的他和千百个以前的他。从很小开始,连鉴就沉迷和自己较劲,和规则较劲,每一个上学日的清晨,必定充斥着数个闹钟连环阵,从起床、到早餐、到出门,可每一次,他总能以近乎预知般的时间掌控力,在每个闹钟苏醒前有条不紊地完成所计划的事项,然后带着征服者的从容依次将其关掉。在那蜂鸣声被扼杀的喑哑时刻,他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战利品,一种从虚无中建立秩序的快感。

随着对时间的驯服愈加精准,这个游戏对他而言也越来越乏味新的兴趣点出现了,他开始积攒小学不迟到记录、初中不迟到记录,小学以来长达2490天未请病假记录等等。

说是不迟到记录,但本质上是差点儿迟到记录,主打的就是游走在迟到边缘,靠最后一刻进入教室而惊险取胜。这期间需要精确计算着每个路口的等待,每段楼梯的步数,每个可能出现的意外,而最后的值班老师,则是他胜利的见证人。

铃声像往常一样追着人跑,却没有任何威慑力。一个不尽如人意的开始让连鉴重感无趣,他倚靠着墙上冰冷的灭火器箱,耐心等待着表盘上的分针多走出一格后,才推开教室门。

那么多年西西弗斯式的较量,就在这样一个平淡无奇的早晨,在这没有任何代价的迟到里,悄然告终。

看样子,又该换点更有意思的事情做了。

……

沉鸢很困,特别困。

整个暑假他都没有在十点之前起来过,三个月来积攒的时差凝结成铅块坠在他眼皮上。

从家到学校的这个过程都像是在梦游,他不知道衣服是怎么穿上的,早饭是怎么进入肚子里的,学校又是什么时候跑到自己跟前的。被司机小李提醒了五六遍,他才垂着脑袋脚步虚浮地从保姆车上游荡下来,路上屡次撞到行人、树、旗杆、墙。这些东西像是随机触发的障碍物一样,他边道歉边找寻附近的辅助控制,可惜没有。

等到他行尸走肉般晃到教室,听见接连不断的赞叹声时,才算真的醒了。沸腾的声浪在他睁开眼时诡异地一静,继而加倍翻涌。

对,就是这种感觉。这就是新学期新学校的美妙之处啊,总有一茬茬水灵灵的同学,像春天的韭菜似的,被自己这该死的魅力撂倒。

心情一下子比猪八戒套上珍珠衫子时还要爽,萎靡困倦的神情“piu”地飞走,他半自动化地抬起胳膊将额发往后一捋,相当臭屁地接受全场注目礼。为了不让骚动持续太久,他随便钦选了一个靠窗的位置,施施然走过去。

经过第三排时,坐在外侧的女生立时紧张得攥住同桌男生的衣袖,低声说了句“好帅”。那男生本聊得兴起,还以为对方的注意力全在自己身上,就那么嘻皮笑脸地被扯了一个趔趄,心里顿感不悦。他顺着女生羞窘的目光看过去,一个刺眼得令人觉得欠揍的形象映入眼帘,他忍不住忿忿地小声嘟囔:“也就那样,头发翘得像鸡窝。”

沉鸢的耳廓微动,精准地捕捉到了这句荒谬的评价。他在心里冷哼一声,当即一个急刹车,转身就坐在了那女生前面。不必回头,他已然在脑海中勾勒出那个碎嘴男恼怒的面容。

“凑近看,真的可以孵小鸡了。”讨人嫌的评价又不依不饶地飘来,这回更是三分酸七分妒,像鼻涕虫一样附在人背上。

岂有此理。沉鸢向来对这种幼稚的挑衅毫无抵抗力,心里翻腾起某种近乎荒谬的好胜心,暗自发誓定要让这个有眼无珠的家伙见识一下什么叫风姿俊逸。

他梗着脖子,以一种云淡风轻的骄矜姿态离开教室,转头火急火燎闪进洗手间进行形象管理。他先用冷水胡乱洗了把脸,再把那些不听话的发梢沾湿按平,接着像个疯子似的把脑袋塞在烘手机下。

热风将他潮湿的卷发吹得蓬松凌乱,塑造出一种刻意为之的堕落美感,最后他拿沁着水珠的手指在刘海儿上仔细抓拉着,完美呈现出那种优雅而又落拓的形象。

“天才啊简直。”一个颇具蛊惑性的笑容难以遏制地浮现在他脸上,闲不住的嘴巴已经开始发表获奖致辞,“第一感谢我亲爱的母亲大人,第二感谢命运女神的偏爱……”

等他好不容易欣赏完毕,准备打道回府的时候,冷不防发现一个致命问题,自己完全记不清教室是哪个。

“来的时候也没注意是几班啊,好像是中间这几个?”他站在原地苦苦思索,可惜记忆先是被水洗过,又都随着热风烘没了。

没办法,他只好厚着脸皮挨个教室探查,却发现这误打误撞的法子出奇地妙,每推开一扇门,就等于在一个微型剧场闪亮登场,台下的观众们要么心潮澎湃、交头接耳,要么假装不在意地打量观察,所有视线无一例外地都汇聚在自己身上。

他豁然开朗,什么叫“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啊,寻求没品味的人的认可,就跟和蚂蚁讨论相对论一样,纯属浪费时间,还不如多享受几次被瞩目的快感。即便寻着了自己教室,他又特意迷路了好几回。

不过这出“走错教室“的戏码很快就玩不下去了。毕竟他从小就是在马屁堆里泡大的,对这阵仗很容易免疫。更要命的是,作为锦青初中部直升的资深土著,不知道哪个教室盲盒里就会遇上自己闻所未闻的“绯闻女友”,各种阴阳怪气的叫声和让人一头雾水的八点档剧情闹得他应接不暇,只好趁人不注意灰溜溜逃走。

由于假笑过度,脸上的肌肉僵得发酸,他直接面无表情地往课桌一栽,被抽干了灵魂一样睡得七扭八歪。

斜后方的韩子辰目睹这一幕,默默掏出手机,想要记录下这道貌岸然的家伙不堪入目的睡姿,指尖刚要按下快门时,沉鸢却跟装了雷达一样突然翻了个身。镜头之中的他,那光线、姿态、角度都完美得像是漫画男主。

这一系列操作看得韩子辰目瞪口呆,差点儿把手机摔地上。这自恋狂到底怎么回事,睡觉的时候都有对镜头的条件反射吗?

写这个故事之前先构思的是父母爱情,可怎么样都不对味,就先凑小孩这桌。[狗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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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高与自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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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名制暗恋
连载中远山湖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