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昊然不确定自己爹妈在给自己起名时抱着什么样的想法，但总之应该是对自己有着“心胸开阔、志向远大”之类的期待。
而他不负众望得活成了一个路人甲。
这也是没办法的，这两个字代替了“志X”、“建X”成为了千禧年男性婴儿用名榜首。
从上幼儿园开始，他身边就直接或间接活着无数个“浩然”、“昊然”、“皓然”。
在他十五岁时，他拿着镜子对着电视里的明星“昊然”仔细地比对了一番自己的脸，然后颇有自知之明地放弃了出人头地的任务。
做个男女主角讴歌青春时的背景墙也挺好的，大概。
随后，他守好了路人的本分，苦读十八年，以一个不好不坏的成绩上了大学。
他本来应该在更广大的天地继续做个路人甲的。
本来。
如果不是他的舍友闲着没事干半夜试胆被超自然力量上身连累到他，而过来解决问题的术士们异口同声地称他根骨清奇、灵气绕体是个做术士的好苗子的话。
总之，这就是为什么李昊然在室友鸡飞狗跳赶早八时能站在大学城附近的私立医院的原因。
李昊然找了个僻静的角落，悄悄地点了点耳垂上的黑色小圆钻。
“喂、喂？听得到吗？我位于长庚医疗会馆门诊部，目前一切正常。”
“……”寂静，总部再次用沉默回复了他。
李昊然抬起头，他前方回型长廊的引路牌上金光闪闪悬挂着“外科诊室”四个大字，而他刚刚巡视完里面的各个诊室。
从一楼一路检查到这里，除了微信步数，他一无所获。
褪去了第一次独自行动的紧张，他只感觉到迷茫。
这些家伙不会是搞了错目标，在思考怎么和我开口吧？
他迈开双腿，走到了就近的就诊等候区，坐在了铁质的椅子上，无所事事地刷着手机。
也许是因为是以设施高端、环境宜人、费用高昂而闻名的私立医院的缘故，就诊的病人并不算多。护士们也亲切温柔，没有因过度忙碌不堪重负而挂上淡淡的灰气。
硬要找问题的话，一家医院的气场色彩能够如此纯净，真是破天荒了。
这家医院还不错啊，费用怎么样啊，等我老了能不能……他在APP上搜索“长庚医院会馆中心”，随着他摁下搜索符号，页面自动转跳到医院的挂号界面。
诶？刚刚手抖了吗？
话说回来，这家医院是看病还是抢劫啊，挂号费这么贵……
腹诽间，李昊然手机地界面突然卡住，那数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化，瞬息之间，他眼睁睁瞧着那数字变成了“0”。
怎么回事？他猛地抬起头，慌忙环视四周，明亮的光线、耐心等候的病人、腰背挺直坐在导诊台前的护士小姐，一切都是那么的正常，没有哭泣、没有争吵。
所有人都微笑着，微笑着，无论老幼，无论男女，在他抬头的一瞬间齐刷刷地转头顶着李昊然。
他的脑海在那无处不在的视线中宕机成一片空白。
“叮！”随着手机上传来一声轻响，他眼前的蓝色大屏幕上，实时滚动出一个名字“李昊然”。
“请24号李昊然先生到普外科第三诊室就诊。”
“请24号李昊然先生到普外科第三诊室就诊。”
那声音原本是很清朗的电子女声，在几次重复播报后像是信号不良的般逐渐失真扭曲。
“请24号李昊然先生到普外科第三诊室就诊！”那播报不似提醒反而像是一个咬牙切齿的命令。
李昊然的四肢比大脑先一步发觉危险，丢了手机，不由自主地向外狂奔起来。
“喂喂，听得到吗？”咔哧咔哧的咀嚼声伴着低沉的男音在李昊然的耳边响起。
是总部！总部的人重新联系上他了。
“喂……哈啊，哈啊，这里有问题！我……我的手机，它、擅自挂了个号，那群人……护士、病人都死死地盯着我。”李昊然前言不搭后语地边跑边向对方传达着信息。
“恩……这边出了点问题，技科的那群饭桶把看这次任务看得太简单了。”对面吸溜吸溜地嗦着面条，毫无自觉地说到。
“大哥！你别吃了，我害怕！”李昊然的神经被对方的进食声搅和得烦躁不已，崩溃地喊道，“看不到任何妖魔的痕迹，但是所有人都和鬼一样！”
“唔，我知道，所以我这边派了帮手给你。”这次对方唇齿间发出了闷闷的响声，听起来像是在大嚼面包之类的东西。
“不过——她住的离这里还挺远的，所以请你千万要做到两点。”
“第一保护好普通人，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区域肯定不是‘蜮’，顶多就是个初级的‘场’。记住好术士的职责，绝对不能伤害普通人。第二保护好自己……”
“咔……跑……嗒——”
“请24号李昊然先生到普外科第三诊室就诊！”
在一阵嘶哑模糊的电子信号声后，他耳钉中传来了一句清晰地指令。
李昊然猛地扯下耳钉，然而那声音却在依然准确地传达进了他的脑海里。
“请24号李昊然先生到普外科第三诊室就诊！”
“请24号李昊然先生到普外科第三诊室就诊！”
“请24号李昊然先生到普外科第三诊室就诊！”
一时间，无论是神经外科、泌尿科还是烧伤科的广播里都重复着播放这句话，从一开始的杂乱不堪到最终的整齐划一，偌大的医院就只剩下这句机械地电子音。
视线，每一个人的目光都黑洞洞地射向他，成百上千的视线如同钢针般刺在他身上，
李昊然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背靠着走廊的玻璃隔断，不住地喘息。
他已经确认过了，那种诡异感像是瘟疫般以他最先所在的区域为起点蔓延开来，这层楼恐怕都被感染了。
大量的汗水打湿睫毛根部，流进了他的眼睛。
刺痛感让他忍不住暗骂了一句：该死！
他用手摸了下眼睛，待视线重新适应环境后，他寒颤地发现，那群原本只是呆愣愣地在远处望着他的人居然移动了。准确地说，每个人都离他近了几步。
没有脚步声没有动作，目光所及之处每个人都像是商场里面矗立的诡异假人，保持着诡异地微笑。
李昊然瞥向出口，无论是扶梯口还是楼梯前都黑压压地堵着一群人。
他没有看见任何人的动作，但隔几秒钟这些人就离他更近两步。为什么？
视线，不，如果真的是视线的话，那自己左右两侧的人早就扑过来了……
李昊然瞪大了双眼，浑身紧绷，随时准备与对方开战，而他身旁的人群脚下生根般只是微笑着，并不移动。
他们只是在用那如箭如刃的视线，一点点地瓦解李昊然的理智。
酸痛的双眼不堪重负的飞速一眨，那些人便更近了两步。
李昊然恍然大悟，原来这些人是伴着他眨眼的频率在向他靠近。
但随后，他又陷入了更彻底的无力中，如果这群“人”能被视线克制的话，他尚且可以想个什么平面折射之类的办法。
但他是无法克制人类的正常生理现象的，他毫不怀疑，只要再眨上两次眼睛，这群人就会一哄而上地把他……
他咬了咬牙，反手抓牢了背后金属扶栏，双脚一蹬，落在玻璃护栏之外的边缘上，他不敢细思那令人目眩的高度，背身向下，抓着五楼的边沿向着底下的楼层荡去。
“嘭！”安稳落在下一层的李昊然第一次发自内心地感谢那些看似无用的魔鬼体能课，头也不回地向着远处跑去。
他在楼上已经观察过了，无论是楼梯间还是扶梯上，都涌满了诡笑的人，无法从正常的出口逃生。
这一次飞荡已经是他肾上腺和体力的极限，他不能保证自己能一次一次顺利地到达一层而不是失手变成一滩。
“请24号李昊然先生到普外科第三诊室就诊。”
还不等他喘口气，电子女音又回荡在空荡荡的四层，没有人，难道四层的人全部跑到楼上去抓他了吗？
那就代表着那群人马上就要再次集结会这里围堵自己。
只是思考的功夫，那扶梯上又出现了诡异的人影，李昊然横下心来，向着就近的诊室跑去。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等候厅的里部，就诊室外走廊的终点会有一条逃生通道。
赌一把，也许他能在那群怪物来临之前从那里离开！
逃离这里，是支撑李昊然酸痛的双腿发力的最后动力。
当他满怀欣喜地用目光捕捉到逃生通道的绿色指标时，他主动地加快了奔跑的脚步，但那喜悦伴随大门的出现戛然而止了。
那道门前落着一道粗黑的铁锁，比铁锁更令他浑身发冷得是，顺着玻璃大门，李昊然清清楚楚地看见那门后乌压压地挤满了人，每个人都瞪大了双眼，微笑着看着他。仿佛橱窗里的人偶，充斥着似人非人的诡异感。
“咚！咚！咚！”
什么声音？
“咚！咚！咚！”
原来，是那些人随着他眨眼的频率，一下又一下“咚咚”地用额头敲着那透明的玻璃铁门。
鲜血逐渐浸染了那一张张肤色不一的面孔，但永恒不变的是那上扬的嘴角。
那一瞬间，柳泽明的话又在李昊然的耳边回荡——要保护身边的人，不要相信自己的眼睛。
但是，这些东西真的还能算是人吗？
疲惫和绝望像是潮水般满上了李昊然的心头，他滑跪在地上，再也使不上一丝力气。
那些东西，也看见自己跑进这里了吧……
这代表回去的路也被封死了。
我……
就在李昊然一心等死之时，他身旁问诊室的门发出了“吱呀”一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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