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姜炳回来后的生活可谓丰富。
早出晚归，叶橙每日去上培训班的那几日鲜少能够在家看见他。
白天不着屋不说，回也是深更半夜。
外婆按理来说是想他在家多待待的，一想这人刚回来避免不了好友见面，也没说什么。
他回来的动静并不大，只是因为住在隔壁，叶橙能听见他关门的声音，也能听见他在阳台上点烟的声音。
多的是他头脑不清楚的时候，譬如偶尔回来给叶橙带宵夜。
通常都是在凌晨两点左右的时候。
第一次是烧烤，叶橙躺在屋里被他喊醒时他已经站在自己床边了，她睁开眼看了他一眼没动。
就听见他喊自己起来吃烧烤，叶橙无精打采拒绝后，后来两次他买了粥回来。
他的温暖像春天的雷阵雨，并不那么合时宜。
直到这种状态持续了十来天，那天临近晚饭时间，叶橙正在客厅玩儿乐高，姜炳给她买了个迪士尼城堡的。其实她并不喜欢，只是买回来放着不碰，显然也不够礼貌，于是拼了两天也没搞出点儿什么花样。
“橙橙，给你哥打给电话。”
叶橙立马站起来去拨号，腿有些酸软。
但为了有理由不拼乐高，倒也不必在意。
座机拨号，叶橙对姜炳的电话号码早已熟记于心。
男人很快接了起来。
“哥？”
“嗯。”
“在打牌啊？”
很清晰的麻将声传进叶橙耳朵里，还有男人说话胡牌的喜悦声。
“嗯。”
“赢了没？”
姜炳听笑了，反问“想要什么？”
“钻石？”
叶橙仰头看了看头顶的灯，闪烁之下，她说了这个一个东西。
“嗯，赢没赢都给你买。”
他慢条斯理说话的声音听得人全身舒展。
叶橙显然忘记自己只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要什么不好非要钻石呢？
大概在她印象里，钻石才是能检验人心的代表性物件。
叶橙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外婆让你回来吃饭。”说完，又怕他不回来，打掩护道“吃完再过去。”
“嗯，马上回。”
挂断了电话，叶橙又去玩儿乐高了。
对于姜炳时不时的调侃，她早已习以为常，感到不适的都没太大反应。
至于姜炳今天回不回来，叶橙对于这类情况，她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姜炳会回来。
晚饭弄得极为丰盛，直到姜炳父母来了叶橙才知道外婆执意要喊他回来。
有关于姜炳家庭关系的故事她从未听说过什么，只是隐约觉得可能的确不太和睦。
冬日的夜晚来得格外早，六点不到天空早已全黑了下来。
饭菜还在保温中，为了等待姜炳，所有人都聚在客厅里聊天。
姜妈妈给叶橙买了一身新衣服，大红色的小袄子，看起来俏皮喜庆。姜爸爸带来了很多腊货，其中还有熏排骨，肖阿姨用它烧了土豆，叶橙也挺喜欢的。
对于这一家人，她没有一个反感的，相反还很喜欢。
姜妈妈和叶妈妈不太像，她更偏向于教女孩如何精致优雅，叶妈妈偏向于教人如何生存。
以至于她的那些教育虽然也称喜欢，但时常忘记。
叶橙很认真的想了想，父母与子女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隔阂能让姜炳这样，原因之多且深层，无法想象。
他回来的时候外头还在下雪。
这边的冬天才像真正的冬天，干燥又寒冷，雪像是下不完一般，时不时就来一场。
姜炳往屋里看了一眼，站在玄关处脱了大衣，掸了掸雪。
望过去，叶橙觉得如果现在靠近他，他肯定也是冷得彻底的。
叶妈妈率先说话的，她迎过去和姜炳的相处，看起来更像是母子。
姜炳是聪明的，那么多人喜欢他。
晚餐期间，姜炳一家人略显生疏，但也不妨碍他好好吃饭。
坐在他身边的叶橙倒了霉，碗里的菜高度从来没降下去过。
叶橙看了他一样，男人正在喝汤。
有种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感觉，叶橙觉得他不太开心，以这种方式在宣泄。
美名其曰还要打着让她多吃点儿的旗号。
那顿晚饭吃得还算惬意，大多数时候他们两人是沉默的代表，时不时有话题落到他们身上男人才会不咸不淡地讲两句。
因为不熟练用嘴剥虾，她的双手浸满了油，红彤彤的。
饭桌上有人已经放下了碗筷，外婆饭量小没吃多少，光顾着聊天去了。
叶橙斜眼看了看姜炳，他低头在玩儿手机。
好景不长，走神的叶橙忽然发觉自己的碗里多了几个剥好的虾球，然后望过去，不知他什么时候戴上手套开始剥虾了。
叶橙愁眉苦脸地看了眼姜炳，男人恰好转头过来，看见她的样子笑了笑，恶作剧般的，手里的动作没停下来。
“不要浪费了。”
其实虾的味道很好，只是叶橙有些饱了。
但秉着不浪费的优良传统，她还是吃完了。
她摸了摸肚子，觉得未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太想吃虾了。
一顿团圆饭吃到最后已经快九点了，刚下饭桌没多久，姜炳拿起茶几上的车钥匙就准备出门。
走到玄关处换鞋，转头喊“橙橙，跟哥出去玩儿。”
懒散如她，坐着没动，她怕出去挨冻。
可偏偏姜妈妈热情地说“橙橙，跟你哥一起去玩儿。”
叶声没吭声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在家打游戏。
无奈，她慢吞吞换好衣服走过去，姜炳坐在凳子上抬眼看她，恍惚的感觉让她看向姜炳的眼神有些疼惜。
对吧，怎么会有人真的不渴望家庭温暖呢。
两人一起出去到出库的那段距离姜炳没有讲一个字，他牵着叶橙，还像她刚来的时候那样。
其实姜炳不知道，叶橙对这座城市并不那么陌生了，她甚至自己可以去很多地方。
车里放着一根冰糖葫芦，叶橙知道那是姜炳给自己买的，却没拿起，她实在吃不下了。
男人开了暖气，沉默了一阵突然问叶橙“姨妈对你好吗？”
“好啊。”
“怎么好？”
叶橙对这个问题迟疑了一会儿，对她好的人挺多的，像现在的姜炳不也对她挺好的吗？
若非要说一个具象的，实在不知如何言语。
“和对叶声有区别吗？”他又问。
他说这话像挑拨离间的狐狸，好就是好，比如一旦比较起来必然有不均衡，一碗水怎么可能端平呢？
姜炳怎么不懂这个道理。
“我觉得还好，就算有也很正常。”
“嗯？”
“我很清楚自己的定位。”
她说得言语清晰，听不出心情，大抵是感觉到过好几次后慢慢平静了下来。
有些事情无法改变，只能调整自己去接受。
“什么定位？”
叶橙转头看着他，霎时觉得自己好像过于悲观了。
我被谁置于这种生存境地？又是谁让我能这样生活？
她无比清楚。
“就是要努力学习考大学，然后独立。”
“然后自己生活？”
姜炳问她。
看吧，相似的两个人连想法都共通，哪还需要互诉衷肠。
叶橙不说话了，明明是远大的理想，偏偏又夹杂着自私和冷漠，实在令人两难。
“我觉得这样挺好的，不给谁留负担。”
她说话颇有些老成，讲起来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十几岁的豆蔻年华应该是相当有活力的，偏偏她有些枯萎。
姜炳想起来从第一眼见到她到如今，叶橙心底的某一些角落无法清扫尘埃，就像他到现在也不能跟自己和解。
“你不是谁的负担。”
“如果我是叶声这个角色我不会这样想，偏偏我是叶橙，无亲无故的叶橙。与你们唯一的联系大概只是因为我姓叶。”
男人转头看着她，两人的对视极为纯粹，不似从前叶橙看他一会儿都要想姜炳那个时候开不开心才说话。
“叶橙，在我这里你永远不要把自己置于如履薄冰的境地，你不是我的负担。”
叶橙沉默了，她觉得自己像是飞扬的花种，飘在姜炳这座山的肩上落地生根。
姜炳没再接话，发动了车子。
意外的，叶橙从没来过这个地方。
像是工作室，空间算不上太大，但是很整洁。
“这是哪儿？”
“工作室。”
“你在这里上班？”
他带她来到一间单独的办公室，拉开了百叶窗，那地方放着两台天文望远镜。
姜炳打开物镜盖，对着镜头调整了一下焦距，喊叶橙“过来看看。”
叶橙都过去，眼睛贴到目镜上看了很久。
好像那段时间是远离地球，漂浮在太空之中的，那么多星球第一次距离她这么的近。
“哥？”
“嗯？”
“人死后会变成星星吗？”
她看了那么久，最后问了这么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一点儿都不专业，相反还有些愚钝。
是否应该问那个星体叫什么？每秒以多少光年的速度运行的？
到后来，她只是问了这么一个问题。
姜炳轻笑了一声，问“你怎么想？”
她没抬头，眼睛还是在浩瀚宇宙巡行，边笑边说“我觉得我以后应该也会变成一颗行星。”
姜炳没说话，觉得这姑娘的部分童真还保存着。
这样就挺好的。
认识这么久，直到那天叶橙才知道姜炳是做什么的。
后来，那年的冬天过了很久很久都是她最怀念的一个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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