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棋牌间里，烟雾再次升起。
几个男人盯着桌上红绿的长方块，意识里思考布局和走势，嘴里聊着不明所以的话题。
那新来的小姑娘俨然占据中心位置，话题由此慢慢伸展。
一男人低了根烟给姜炳，说“你要不说她是你妹妹，还以为你换口味儿了。”
“清纯女学生。”
姜炳眯着眼，笑骂了一句。
男人们还在聊着，那时已是下午三点左右的时间了，距离叶橙午休已经过了好久。
许岳逛完街才回来，她坐在付克身边，伸着手指问“好看吗？我刚做的美甲。”
情场老手，应对自如。
两人低语，女人笑靥如花。
姜炳望过去，淡淡扫了眼付克面前的牌，没有说话。
直到有人终于受不了，直骂“嘿，你丫到底玩不玩儿了还？”
许岳娇嗔推了一下付克，继而坐直身子看着男友手里的牌。
几轮下来，话题又回到了叶橙身上。
许岳耷拉着脑袋靠在付克肩膀上，数落这群人。
“你们今天吃饭说的什么话，太不尊重人了。”
“说什么了？”
“说那姑娘乡间来的小土妞，我俩正好回来在门口听见了。怕她不高兴，带着她去买了点儿东西才回。搞得我美甲都不好意思喊她去陪我了。”
姜炳没说话，目光如炬。
几秒，他推了手里的牌，转身直径出了门。
屋里的人还在面面相觑，这结果的确超乎了他们的意想。
只担心闹得不愉快，连忙喊“兄弟们开玩笑的，别当真。”
姜炳知道这是玩笑，但也知道叶橙会听进心里。
他没等，一时忘了她还在睡觉，就直接推开了门。
那姑娘不知什么时候醒了，坐在落地窗旁边的单人沙发上。
她本是望着窗外的，听见门被打开，就看见姜炳进来的。
男人的笑又重新挂在脸上。
他有种本事，欺骗人的本事。就像现在，他明明是笑着的，可一点儿都不开心。
叶橙看着他，不明所以。
他走过来，站在叶橙身边，拉着她的胳膊说“我们走。”
两人在呼唤中离开，好像他要走，是什么都留不住的。
叶橙跟着姜炳，没有说一句话。
她能敏锐察觉旁人对她态度，譬如现在，她隐约觉得姜炳的不悦里有关与她的一部分，可不能确定。
温度有些高，车里更甚。
闷热的温度和空气将他们包围，有些头昏。
姜炳打开了空调却没急着发车，他的脸色终于与心情一致，再也不隐瞒了。
谁说当真有喜怒不形于色的人。
叶橙默不作声，不知说什么才能缓解气氛。
待到车里的温度渐渐变凉快起来，他们还是停在车位上。
叶橙数着面前驶过的车辆，白的、黑色，高的、矮的。
直到第七辆车开过，姜炳终于开口说话。
“那些话别往心里去。”
她愣了愣，面前接连驶过了几辆车，可是她走神忘了自己顺序。
那些话，她打心眼觉得真实。
并不是人家有意捏造，而是她切实传递给他们的感觉。
良久，她点了点头，没有发出一个音节。
姜炳对接下来的情绪照顾没有头绪，他脑海里迸发了一个混蛋想法，令自己失笑。
小姑娘比女人还难哄。
“回去？”
“外婆在家么？”
“估摸得晚上才回。”
“嗯。”
姜炳眉心微微皱着，思索她在想什么。
话题戛然而止。
沉默片刻，他问“想不想去买点书？”
大概是引起了她的兴致，叶橙回“好。”
这时候，车终于被他开出去了。
叶橙看着他的手，骨节分明，连青筋的走势都能看得清，倒是算不上白。
他戴了一块腕表，隐约觉得应该价格不菲。叶橙不知是什么品牌，只知道与昨天的不是同一只。
姜炳不留神看见叶橙在看自己的手，淡淡问“喜欢这块儿表？”
叶橙这才连忙别过头，抿着嘴不说话。
她知道，人内心的怯懦是看得见的。
良久，她听见了一声轻笑。
少女的头埋得更低了。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慢慢跳动着，足有60秒的时间。
姜炳坐在驾驶座，手搭在车窗上，指甲一下下的敲着，比钟声轻。
他看了看叶橙，还是低着头，舌头抵了抵后槽牙准备措词。
“挺漂亮一姑娘老低着头做什么？”
片刻的功夫，就看见她僵硬的抬起头看着前路。
下午的太阳很热烈，她脸上和耳朵上的小绒毛在阳光中细微柔软。她尤为白，裸露在外的皮肤，几近透明。左脸颊上的两三个小雀斑都变得可爱生动。
姜炳把她面前的挡板拉下来，这才，眼睛不用微微眯着。
那个红灯是什么时候转为绿灯的？
两人都不清楚。
直到身后有车鸣笛，这才发动。
叶橙为这他冒失而无礼的举动感到好笑，嘴角有了弧线。
到达书店时，叶橙颇为惊讶。
那间书店的模样有点儿像外婆去的地方，位置是远离喧嚣的，青砖绿瓦的平层，院内是茂密青绿的植被，门口通往里屋只有一条路，是搭在泥土上的青石板。
屋里与屋外不太一样，纯木的装修，有暖光黄色的灯。
也有一处视线最好的书桌，深的桃木色，眼前是一个大窗户，望出去是树林。
哪有这样的静雅别致的书店，是那种独特又深远的意境。
叶橙从屋里往外看，觉得莫名亲切。
就是在清水村的时候也是这样的，绿色就是自然的颜色。
要是在这样的书屋里看书，尤其是阴沉的下雨天，那一定极为慵懒悠然。
她不知道姜炳是怎么找到这处的，大概是常来。
毕竟如此的僻静的小店，肯定是鲜为人知。
叶橙对书架上的书感到困惑，再看姜炳，已经轻车熟路地选好了自己想要的。
她磨蹭了好一会儿，犹犹豫豫拿起一本书。
并不是了解作者，而是喜欢书名。
回过头，姜炳已经坐在一处看书了，桌上放着两杯茶，冒着热气。
其实，在这样的天气里喝热茶有些奇怪。
只是放眼望过去，那副景和姜炳莫名和谐。、
她走过去，坐在姜炳对面。
两人沉默共用一张书桌，阅读着不同的书。
有些时间的流逝是被人定义的，就像人们总觉得认真做一件事时，时间会过得飞快。
耳边有不同频率的翻书声，来自姜炳，和其他人。
叶橙看完了书的一半，端起了手边的茶抿了一口。
继而目光落在姜炳的书上。
书里的内容不明，只是手边还放着一本。
作家名：博尔赫斯。
这是哪个国度的作家？美国还是德国？不清楚。
关于博尔赫斯的了解，那还是叶橙在许久之后才明白的。
后来的她会笑现在的她，怎么这个世界上除了书本上提到的国家，自己只会用外国来称呼呢？
她盯着看了许久，一直琢磨博尔赫斯。
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这个名字听上去还有点儿像俄国作家，譬如托尔斯泰、高尔基之类的。
姜炳看着叶橙的时候，后者还没回神。
他觉得叶橙当时的模样有点儿像一只豚鼠 ，谁都不能打扰它全神贯注地吃东西，你动它，它还会不高兴。
这样僵持了一两分钟后，男人叩了叩桌面，两人对视在一起。
叶橙这次没低头，因为纵使她是看着姜炳的，可自己的思绪还没断。
“想什么？”
“我在想晚上吃什么。”
是的，她这会儿又不犯迷糊，机灵了。
怎么能让别人看出她的浅薄无知，尤其是不能被姜炳看见。
男人听后觉得好笑，扬了一下眉。
他抬手看了一下时间，抬头问“你想吃点儿什么？”
“我也不知道。”
她那时正揉着眼睛，话说完，慢慢打了个哈欠，泪眼朦胧。
姜炳沉默了几秒，调笑道“看书就困。”
叶橙感到羞愧，捂着脸不说话。
她如何不知道这是句玩笑话。
这个坏男人。
离开前，姜炳买了三本书。
叶橙注意到，作家名除了博尔赫斯还有福克纳，但是这一次，她没再猜测福克纳又是哪个国家的。
姜炳拉着她走，那是一段很短的路，可是有些时候纵使是时间短暂也能蕴生出丰富的细节。
她另一只拿着书，真实感就像下雨天睡了一个懒觉，期待明日的崭新。
两人去了一家港式茶餐厅，口味清单，皆是些精致的小点心和小食。
叶橙盯着自己面前的鸽子，皱起了眉。
倒也不是夸张得心疼小东西，而是下不去嘴。
她咬了一口菠萝油，很丰富的口感，很甜腻。
“觉得怎么样？”
叶橙着急回答，又忘了嘴里满满的菠萝油，想开口都难。
“吃完再说。”
她看着姜炳认真嚼，用自己最快的速度。
男人低着头吃着面前的食物，很安静。
叶橙开口说话“我觉得还不错。”
姜炳喝了一口咖啡，抬眼看着她。
叶橙发现他的左眉下有一颗很小的痣，就是这颗痣，显得他有些幼。
她想着姜炳没有回答，自己应该说点儿什么才好。
于是问“哥，你什么时候走？”
这是今天下午，她第一次主动说话。
与外婆聊天时才知晓，姜炳马上要回瑞士读硕士学位。她挑出了一点儿话题，试图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微弱。
姜炳笑了笑，低头问“舍不得还是巴不得？”
她想自己应该说舍不得的，可是话到嘴边太过违心。
即便姜炳对她很好，她也是不自在的，因为他的存在是一个比较。
一会儿后，她回“我觉得学业和事业比较重要。”
是了，这种说话比直接想他离开来得更为体贴，叶橙这样想。
她一点都不傻。
姜炳还是笑，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没再回答。
就是这一笑，让叶橙觉得，他或许看出了自己心思，只是没有直接戳穿，令她难堪罢了。
晚上两人转了一会儿商场，才回去。
期间姜炳又给她添置了一些电子产品，只是她愈发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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