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喜会在研发基地内是有套公寓以供日常起居的,几番闲话后,趁着交谈空隙,就开口提出了邀请:“靖乾先生,我新得了二两国饮茶,满心期盼你能带着师弟和佣工伙伴们移步公寓,寻味一场茶趣,也不知道这么提议是不是唐突……”
“谢谢你,喜会,心意我领了。”林靖乾对道,“平常早出晚归也不算什么,今晚恰巧沈主母特意要等着,现在也该告辞了。”
范喜会有些急切:“靖乾先生……”
林靖乾说:“你的邀约,下次再赴。”
范喜会追问:“下次一定吗?”
“下次一定。但是下次,半两粗茶即可,咱们之间,切忌舍其实而就其华。”
“靖乾先生的提醒,我一定铭记。”
回程时,林靖乾叫林慕南与自己同乘一车,邓黎独自驾驶另一辆车跟在后头。
起初,林靖乾并没有说话。
倒是林慕南先开口问道:“爸爸,你有没有看过今天的关于‘勾酡乙酮’的新闻?”
“看过了。动静闹得不小。”
“不久前,沥央大学组织了一场莺时拓展训练,夜间住宿在风波园,发生了一名同学猝死的事故,那名同学就是过量服用了‘勾酡乙酮’,这款药在一些人之间恐怕是被当作毒品一样在使用。”
“所以出去玩的时候警惕一点。”
“我是想说,在发生这件事之后,菁华特意研究了这个‘勾酡乙酮’,应该是在摸排医生开药的过程中,发现了一名医生有违法制售血液基因制品的行为,并且……发现我堂伯跟这名医生往来甚密。”
“就是说你堂伯参与制售血液基因制品?是这个意思吗?”
“现在医药行业已经很引人关注了,不管参与或者没参与,就像古话说的,‘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就……也避嫌,也避险吧。”
“说得倒是有点道理。你堂伯那边,我会提醒一下。至于你,话不投机就不要强说了。”
林慕南点头:“这件事我正不知道怎么应对,交接给你,倒是求之不得。”
“是不是如释重负?”
“其实还有另外一件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
“说吧,帮你判断一下。”
“就是差点成了我的导师的葛眷教授,四年前,他从他的父亲葛玄成手里接过了眷礼枇杷制品开发有限公司的日常经营,一上任就制定了一系列激进扩张政策,这个案例,刘老师不久前来讲课时还特意分析过。”
“所以你是从中受到了什么启发?”
“启发每次都有,不算特别。只是这几天听葛眷教授谈起往事,其中一点我总是耿耿于怀——大概意思就是当眷礼已经到了资不抵债的地步时,其他银行都停止了对它批贷,只有绿洲银行还同意贷款给它。”
林靖乾凝视林慕南,仿佛听得全神贯注。
林慕南停顿片刻,继续说道:“爸爸,你说到底是绿洲银行的风险防控能力真的差成这样,还是它刻意地在收集坏账?前者倒还简单,而如果是后者,我只能揣测这种真正的坏账是用来给人为操纵的坏账做掩护的,更进一步,不止绿洲银行,恐怕整个绿阴集团都在投机,或者说在经营骗局,毕竟绿阴集团大肆炒作的沥炟天路工程也是漏洞百出……”
驾驶车辆的何攸听到这里,笑着插了一句话说:“小公子还真是敏感。”
林靖乾点点头:“课倒是不白上的。”
“别都忙着揶揄我。”林慕南正色,“爸爸,依我看,阴门恐怕是个地雷阵,阴良平在任上,这雷能排得干净吗?”
林靖乾说:“假设真的像你推测的那样,反过来也可以说,由阴良平来策划绿阴集团的谢幕,将比别人更温和、更谨慎,引发的动荡也将更小。”
这么一说,林慕南就明白了,他在下游遇上一块浮冰,推测凌汛,预见河开,还自诩是只报春鸟,实际上春江水暖,上游凫鹜早先通晓了。
搞不好,实现绿阴集团的平稳解体,自始就是阴良平的使命之一。
去年在檀奴的服装工坊,林慕南曾见过阴丽莎语焉不详的求助和林靖乾不容转圜的拒绝,现在看来只是多方博弈偶然泄露于他眼前的隐晦线索。
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1)
与不义站得泾渭分明多么飒爽,可在真实的生活里,就连敌我都好像并没有十分清晰的界线。
几次目睹林靖乾与阴丽莎相见寒暄,明明像是多年的好友……
何攸所驾驶的车辆一路是朝着天佑庄园行进的,于辽阔原野公路上堪堪望见天佑庄园一缕灯光之际,林靖乾从旁接了一通电话。
“阿上?什么病症……找罗异士吧……”
通话很简短,显然是出了什么要紧事。
林慕南盯着林靖乾至其结束通话,没等开口询问,后者主动告知说:“朱磊病倒了。”
父子俩赶到医院时候,朱磊已经被送进了加护病房。
异协会专家和驻院医生经过联合会诊,认为朱磊极有可能是感染了一种人类并不十分熟悉的病毒,一干人等紧急地商讨着治疗预案。
林慕南站在病房门口凝望许久。
林靖乾在同罗彬说了几句话后也走了过来,探身看看林慕南脸色:“想进去看看朱探?”
“罗异士也没有有效的治疗方案?”林慕南反问。
林靖乾叹口气,算是默认:“朱磊病因不明,会不会招人还不清楚,但如果你觉得不看一眼过意不去,爸爸就陪你进去。”
林慕南压着门把手的动作一顿。
林靖乾看了半晌,从后面代替林慕南打开了门。
重症监护病房的温度比外面要高一些,林慕南进门被暖空气一熏,觉得眼眶有些酸胀,他不明显地抿了下唇,移步来到病床前。
昏迷中的朱磊神态很安详,没有痛苦的表情,唯一不寻常的是他原来麦色的皮肤上不知怎么地,看起来好像涂着一层不均匀的殷红色染料,林慕南用纸巾替他抹了抹,满满殷红黏腻的血迹!
林靖乾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林慕南的手腕,回头朝驻房护士喝道:“赶紧呼叫医生!”
护士应声狂按警报铃,林靖乾仍抓着林慕南的手腕没松开,脸色极为难看。
医护人员很快在杂沓的脚步声中涌进了病房,一群人乌泱泱地骚动于眼前耳畔——
“立即输血输氧,再给一剂止血药……”
“血常规和血生化有结果了吗?”
“加测一个凝血四项!”
“把病人的头侧过来!”
“注意心电监护仪!”
医生们紧张奔忙着,各种术语像连珠炮一样从他们嘴里蹦出,声影杂沓。
林慕南沉浸在紧张肃穆的环境里,突然觉得脊背发凉。
“南南,”林靖乾叫他,“咱们先出去。”
一群医护人员忙忙碌碌中,罗彬独自跟随林靖乾父子出了病房,说:“南南,手上的血污,你跟我来处理。”
罗彬亲自动手给林慕南做了消毒护理,还采了血,提出留院监测,看了看林靖乾,又征询他的意见:“还是居家监测?”
“在这待两天吧。”林靖乾说,问林慕南,“行吗?”
林慕南点头。
接连几天,林慕南总要隔着关闭的门看望一次朱磊。
次日,左菁华声称要回云阁而搬离了左园,实际和林慕南一道在左记医学研究院贵宾招待中心的套房待了大半天也没回云阁,多日未见,一系列大小事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三天才勉强说完。
在沥央大学第一学年的住校生活正式结束,佣工们前去归拢了自家物品。
整个暑假,林慕南等几名同心圆集团的创始人一大半时间都驻扎在集团驻地,常常忙碌到深夜。
抽空,林慕南依旧辅助张晴蓝学习钢琴、乐理,视唱练耳。
大二阶段,林慕南的计算力学专业新开一门认知心理学课程,第一教学周,林慕南就得到了一个意外惊喜,这堂认知心理学课程的主讲教师是位老熟人:大名鼎鼎的天南星学会主席冯鉴知。
“同学们好,先向各位作一个自我介绍,我是冯鉴知,为大家教授《认知心理学课程》,为期七周,共计十四个课时,教学相长,期待和同学们一起进步。好了,现在正式开始上课。”
冯鉴知开篇明义,开讲第一句话就告诉同学们“人的两只手掌间有一道无形的磁力线”,接下来,冯鉴知便用翔实的语言列举了诸多实例,不遗余力描摹这条磁力线的奇诡。
课程最后十几分钟,冯鉴知让同学们双手对合,将两只手掌向两边慢慢分开,再推近对合,再分开拉远,如此往复循环,闭上眼睛感受手掌间有没有这道磁力线的牵引。
庄严而舒缓的圣咏音乐在整个教室弥散着。乐声结束后,留白数秒,冯鉴知问有多少人感受到了这条磁力线的存在,举手给一个示意,同学们纷纷表示能感觉到这道磁力线。
林慕南手抵下巴,微蹙起眉头。
冯鉴知出其不意地点了林慕南的名字:“林慕南同学,你感觉到了吗?”
“说实话吗?”林慕南站起身来,问,“冯教授,我是不是应该给你补台?”
冯鉴知点头:“那你给我补个台吧。”
“哦,我并没感觉到磁力线,什么都没有。”
“你就是这么给我补台的吗?”冯鉴知笑嗔,而后表情又显得几分欣慰,“事实上,同学们,我从来没有得到过关于人的两只手掌间存在磁力线的有说服力的论证,但是今天这么多人都感觉到了这条线,我又喜又悲,喜的是这跟同学们对我的信任有关,悲的是你们这么轻易就受到了心理暗示。大家都知道,隐秘科学专业是我主持建设的一门学科,它不是神学,更不该是拙劣的骗局,它应该直指包括生命在内的宇宙的顶层设计,我们研究者,千万不要迷失自己,今天,我给大家提个醒,我希望大家形成这么一个理念。林慕南同学,谢谢你配合我,补了这个台。”
林慕南松开略微纠集着的眉头,说:“不客气。谢谢你,冯教授,你让我更加坚定了信念,我受益匪浅。”
(1)君子防未然,不处嫌疑间;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出自曹植《君子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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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3章 第 18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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