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自助宴席持续到了日暮,方才散场。
晚上,宾客们大多在迎宾楼休息下来,主建筑厅堂反倒清净得多。
林慕南和左菁华回到天佑庄园主楼,里面锃光瓦亮,偌大空间人影阑珊。
小小的杨晚儿正在坐榻前,不坐软榻,只蜷在坐榻和矮茶台间的地板上,摆弄两盒棋子。
林慕南打开电视机,找出当前最流行的动画片。
杨晚儿朝着林慕南面孔方向仰起头:“南哥哥。”
“给你找部动画片看,好不好?”
杨晚儿安静地点头,但不看动画片,只看林慕南。
沈碧霄很快闻声端着牛奶出来:“都回来了你们?快坐快坐,奶奶倒牛奶给你们。”
沈碧霄拿起煮奶的高硼硅玻璃壶,倒一杯牛奶,首先给杨晚儿。
杨晚儿默默地接过。
沈碧霄又给林慕南和左菁华也倒了牛奶,得了空,问了林慕南几句闲话。
林慕南一一解释。
说话间,见杨晚儿总定定地看自己,林慕南转而问她:“小晚,你归爸爸和唐妈妈呢?”
“归爸爸和唐妈妈去岛上求仙了。”
“什么岛?”
“离岛。”沈碧霄代为解释说,“这归唐夫妇俩连夜坐轮渡去了,说是要赶明早阴阳神庙的晨拜。”
林慕南点点头,转而又督促杨晚儿说:“小晚快把牛奶喝了,喝完陪你看动画片。”
杨晚儿摇摇头,指着一众围棋子,讷讷说:“我想玩这个。”
“好啊,”林慕南拖过装围棋的其中一只水晶盒,“先给你拼朵小花。”
杨晚儿摇头说:“不要拼花。”
“那要拼什么,你自己动手,我看着你?”
“我想你陪我下棋。”
“嗯?”林慕南听了杨晚儿的要求略感意外,“小晚你还会下棋呢?”
杨晚儿还是摇头。
林慕南苦笑,对左菁华道:“来对弈一局吧,我跟小晚下一边。”
左菁华移近了些,动手铺展棋盘。
林慕南提醒杨晚儿说:“小晚,你先下。”
“我下哪?”
“下星位吧,下这里。不是,用黑棋。好了,菁华哥哥下完,你再下。”
“我再下哪?”
“下这吧。好了,又轮你了。”
“下哪?”
“下这。”
……
杨晚儿对围棋根本一窍不通,林慕南边给她指招,边解释此般走法的意义:“一枚棋子周围的空位是它的气口,菁华哥哥下这里,紧了你一口气,你往长接,气又多了是不是?”
“是……”杨晚儿也看出了一些门道,“我再下这好不好?”
“还不错,但不如下这好,你看啊……”林慕南耐心地步步给杨晚儿解释,考虑到时间太晚,和左菁华对视一眼,把一局时间限制在了一刻钟左右。
左菁华完全是有意配合林慕南,设计给杨晚儿赢了棋,还夸小姑娘:“小晚真厉害。”
对弈后沈碧霄动议杨晚儿去睡觉,小姑娘闻言站起身,但没有即刻跟着沈碧霄走,定定看着林慕南,一言不发。
林慕南问杨晚儿:“还不困吗,小晚?跟奶奶去睡吧。”
杨晚儿默然服从,却仍然频频回头,临到楼梯口突然反悔了,像小鸟一样返扑回来,小心翼翼问林慕南:“我不能和你一起吗?”
“当然不……不是不能。那小晚,我……”脱口的话生生转了一个弯,对着杨晚儿征询的目光,林慕南最终点了头,“我和菁华哥哥去你房间陪你,等你睡着了再走,好吗?”
杨晚儿的眼底浮光掠影地一闪,就像暗沉夜里盈动一点星光,点染了无穷无尽的黑色。
沈碧霄见机赶紧跟杨晚儿打商量道:“小晚,奶奶先带你洗漱、换睡衣,好不好?哥哥们一会儿就去陪你。”
杨晚儿这下倒乖巧地跟着沈碧霄走了。
林慕南和左菁华隔了一会儿上楼,杨晚儿正安静地站在她自己卧房门口,穿着宽松的棉睡衣套装,大约一百一十公分身高,清瘦得不像样子。
林慕南朝着杨晚儿淡淡笑了下,说:“走吧。”
把小姑娘带回房间,安坐在床边,金刚跟着林慕南一块儿进到杨晚儿居住的客房,一路依贴着林慕南腿侧。
“小晚,我正好有事和你商量。”给杨晚儿盖好被子,拉了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林慕南问杨晚儿,“你想离开暂置点,去养父母家里生活吗?”
杨晚儿看林慕南良久,最后轻轻地点了头。
“那,那些来看望你,陪你玩的叔叔阿姨,你最喜欢谁?归伯父唐阿姨以外的人也算。”
杨晚儿似乎是搅动了心思去想了,结论是:“还是……喜欢唐阿姨。”
林慕南进一步跟她确认:“想让唐阿姨做你妈妈吗?”
杨晚儿点头,复又凝眸去看林慕南,容颜当真宛如精灵落入人间,气质亦真亦幻。她的生命能量仿佛在源源不歇地向外辐射,朝着对方钻探,灵肉一概洞穿,回还纠缠。
林慕南含笑,极尽温柔地诱哄:“小晚,如果,如果把收养手续办在别人名下,然后你在天佑庄园生活,和我、和奶奶、和白荷姐姐在一起生活,你愿意吗?”
杨晚儿顿了一会儿,缓缓摇了摇头。
“为什么?”
杨晚儿看着林慕南,半晌才讷讷地说:“我想要爸爸妈妈。”
林慕南一时心酸难抑。小姑娘眸子澄明,情绪却那么深,像带着无尽的留恋,以及不甘,林慕南隐约觉得矛盾,却已无法再由着自己对她施加诱导。
而杨晚儿,拒绝林慕南的理由刚说出口,蓦然想到了离世不足一年的顾晓闻,沉默的气氛里,杨晚儿第一次因为一个人的死亡而悲伤,一半因为顾晓闻本身,一半因为林慕南。
小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林慕南从旁看着,心里有对又萌又弱势的小东西的怜爱,也有物伤其类的悲哀。
“好了,小晚,”林慕南侧头,对上小姑娘一瞬不瞬的目光,“晓闻女士告诉过你的,你还记得吗?”
回应林慕南的仍是那双晶莹清润的眸子。
每一次,林慕南正面去看杨晚儿,总会发现自己被她水汪汪亮闪闪的眼眸凝视着,它是纯澈、幽沉、而冷寂的,可轮廓那样弯着,又仿佛有笑容。
林慕南有时候不太敢直视杨晚儿的眼睛,七岁的小孩,快乐和悲伤本应该都很分明,可她的表情总是比成年人还要更深邃、更有内容。
绵长呼出一口气,林慕南朝杨晚儿扬了扬眉,尽可能温柔地对她说:“晓闻女士告诉过你,‘生活不会永远那么难。所有现在你担忧的、害怕的、做不到的日常琐事,随着你慢慢长大,自然而然就会改善。’这是真的,我保证。你一定要相信这句话,好吗?”
这一次,林慕南对视杨晚儿幽瞳,一派坦荡,嗓音沉凝而坚定,就像他正说的乃是这世上最确定无疑的道理。
左菁华调转视线过来,见到杨晚儿乖巧地点头。
林慕南也转过头和左菁华对视一眼,笑了笑,转回去又对杨晚儿继续说道:“我知道你有一个‘最美童颜’的称号,还知道有异士预言你成年后智商会高过二百,他们都说你是个宝藏小孩,那,什么是宝藏呢?”
杨晚儿目光穿透眼底水雾氤氲的一泓,宁静看着林慕南。
“宝藏是长期以来,这个世界上,人们公认最有价值的一些东西,比如黄金、钻石,它们在星星爆炸中,或者在大地深处的高温、高压环境中才能形成,形成后性质坚强稳定,很难被摧毁。人们如果能发现它们,经过开凿、冶炼、切割很多工序以后,它们就会以宝贝的身份在人间流转起来。”
杨晚儿瓮瓮地开口:“你是跟我说,为了成为宝藏,先要吃很多苦,是吗?”
“真聪明!不过我要说的是另外一件事。小晚,黄金是黄金,钻石是钻石,你是你,我是我。”
杨晚儿目光穿透眼底水雾氤氲的一泓,宁静看着林慕南。
“小晚,人的价值判断,黄金和钻石都不在乎,你和我却要在乎,因为你和我是人。人不像豹子那样单独应对生活,而是和猴子一样,离不开群体。我说黄金和钻石的时候,其实是说人类的群体里,什么东西,会更被高看一眼。”
杨晚儿目光穿透眼底水雾氤氲的一泓,宁静看着林慕南。
“就是坚强稳定,不能被摧毁的内在格局。”林慕南抬起右手来,中间三指蜷起,拇指与小指伸展,露出一个微笑来,“小晚,我想和你做个约定:守好你自己,不慌不忙、保质保量地长大!努力去做,好吗?”
杨晚儿点点头,与林慕南勾手对了拇指,说:“南哥哥,你说什么我都听的。”
林慕南笑了:“那我先谢谢你了。”
杨晚儿垂下了眼帘,内在灵域里,似乎有新的路径被激活了。
自己美貌且聪明,程度惊世骇俗,杨晚儿是自知的,亦自知她看得见的是精灵似的皮肉,看不见的是藏据其里的恶灵似的魂魄。
比如来卞国之前,在贫民窟,有个小贩正倒着他破旧的农用车,一条约摸出生月余的小奶狗好奇心旺盛,窜窜跶跶地随车蹦着玩,而车轮方向一转,眼看就轧小奶狗身上了,杨晚儿眼里有光地看着,脸不红、气不喘,亦不说话。还是身旁的妇女尖叫一声,司机反射性地急踩刹车,小奶狗才窜窜跶跶地跑远了。杨晚儿为这还暗暗瞪妇女一眼,心里咕哝“只差一点,轧死就可以吃狗肉了”,而事实上,她也并没有多想吃狗肉,这句话不过是早年流浪生活中跟身边人学的,随口就拿来使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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