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场祭祀。
但今天的祭祀坑比较小，一旁放的朱砂袋也不太多。
朱砂细小，隐隐从麻色布袋中渗漏出来，落在地上与黄色的土地形成鲜明对比，就跟人血落在地上，将地染成红色一般。
史前时代朱砂是珍贵的物品。政治中心在北方，而朱砂多产于南方。唯有国力强大的国家能够征服矿区附近的人们，源源不断地将朱砂采取供给到北方。
人力以及长途运输让朱砂变成价值不菲的社会贵族才能使用的物品。祭祀葬礼才会用到这些。
朱砂的红就像人血一样红，让他们觉得朱砂蕴含着生命的力量。即使仓国尚白，也抵抗不了朱砂之红。他们也一定要使用朱砂祭祀。
姜风眠走近了些，发现在小的祭祀坑边上，还有一个大一点的祭祀坑。江枫眠不知道这个坑是用来做什么的。
【难不成此次祭祀需要用到两个祭祀坑？】
姜风眠突然有些害怕，她知道史前时代的诸多祭祀典礼用到的祭祀品都是人。对他们来说，以人祭神是最好的礼品。
她环顾两个祭祀坑，冷汗直冒。两个祭祀坑一大一小大的那个大约能容纳十人左右，小的那个可能只会祭一到两人。
姜风眠觉得自己可能接受不了，看到那么十多人被腰斩在自己眼前。
【受不了就闭眼。】姜风眠暗暗提醒自己。
不多久士兵就绑着奴隶来到祭祀坑旁边。
那些都是正值青壮年的人，还有两个嗷嗷待哺的婴儿。
她知道，祭祀一般是不会选择身体机能已经退化，没有任何活力的老人，反而更愿意选取生命力鲜活的婴儿小孩与青壮年。如此十条人命，对于史前时代的贵族而言，根本不是什么。
但姜风眠不是，她来自现代，接受的是人人平等的观念，人命关天是一直深入骨髓的观念。
这十条命……她想想就在心颤。
她又想逃了。
十个奴隶，男女各四名，还有两个哭声嘹亮的婴儿，都被绑在一起，扔在大型的祭祀坑中。
而一边的小型祭祀灯只被带上来了一个人，姜风眠根本不需要仔细看清楚她的脸，只是稍微看一下轮廓便知道那就是朱含。
她知道朱含早晚有一天会死，但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
须列的祭祀，仓王的传令，所有的矛头都指向朱含，她必死无疑。
只是不知为何，她一个人被单独带到一个祭祀坑。
祭祀开始，首先是伏听主持杀人祭神，接着是须列主持祭旗。
【祭旗？】江枫眠突然明白了朱含单独一个祭祀坑的意义。
她是祭旗的祭品，以他的血祭军旗，让仓国士兵出征凯旋。
仓王，虽然给姜风眠的第一印象是爱民如子关心农事，但是他在战军事方面仍然有些专行武断，不管赤木国是不是如此挑衅，他断然不会忍气吞声。
而朱含正是赤木国进献而来。
“朱含，赤木国小祝朱安之女，十年前进献仓国。如今赤木国不敬，她便火烧神女，酿成大祸。此人绝不可姑息，赤木国也决不可放过……”须列在祭坛之上数落着朱涵的罪名。
姜风眠渐渐没有心思听进去。
她不相信那把火是朱含放的。若是真要害人大可选夜深人静的时候，人睡得正熟，发现火势之时都已经逃不掉了，如此才能害人。何必在白日里，人都没有的时候，放火烧空屋子。
如果是须列要害自己，他一定会在夜深人静之时，一击毙命才最有效。
所以不是他。
剩下的，便是仓王。
仓王为了发动战争，必须要有一个充足的理由，而朱含就是这个理由。
敌国之女，纵火谋害祭司。
好计谋，好手段，好算计。
姜风眠无比心凉。
她刚来此处的时候还安慰自己，史前时代的人比较单纯，他们想要什么就会表达什么，所有的意识与思想都是直接了当的。
但她发现，她错了，错的一塌糊涂，错的一败涂地。
这个时候已经建立了国家政权，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么会单纯呢？有了权力相斗自然就学会了心机与城府。
她不也是吗？
在这里短短几日思虑了多少？又勾心斗角了多少？
“铛铛！”
清脆的铜铃声打断了姜风眠的思路，祭祀要开始了。
两名着红衣的男子手持大刀来到大型祭祀坑中。
一刀挥舞下去，奴隶身上的绳索尽断。
可是他们并没有逃，而是呆呆的坐在原地，只有婴儿的哭闹声宣告他们仍然是鲜活的生命。
【逃啊，快逃啊！】姜风眠焦急不已，恨不得叫出声，让他们赶紧逃跑。
可他们接收不到她的心声。
他们仍在原地，一动不动，等待着近在咫尺的死亡。
红衣男子又挥舞了一刀，一男□□隶的头颅掉在地上，热血喷撒一地，也撒了红衣男子一身。
祭坛之上突然庆祝了起来。几名神职人员开始摇晃着铜铃手舞足蹈。
祭祀坑上的红衣男子似乎还不满足，他两手挥舞长刀往下一砍，将那名男子腰斩。
而后是另一红衣男子，不，姜风眠仔细看了一下，发现那是一名红衣女子，那女子也手持同样的青铜大刀，与方才红衣男子的行为一致无二，杀了一名女□□隶。
浓重的血腥味随风回荡在整个祭场，钻进姜风眠的鼻子里。
她受不了，一阵恶心。
一边是欢庆仪式，一边是杀戮。
姜风眠觉得自己快疯了。她完全接受不了如此血腥的画面，在自己眼前一遍一遍重复。
她只好闭眼。
可还有人的惨叫声在回荡。
那是奴隶临死前的惨叫。
此时此刻的姜风眠真恨啊，她恨自己不够畏畏高权重，她恨自己不是这个王国的王，她恨自己不能将这些努力释放，她只能默默忍受接受着这一切的发生。
就在自己眼前。
血腥味越来越浓，姜风眠忍不住干呕起来，还好祭坛之上的铜铃铜鼓声响够大，没有人注意到她的异样。
“我身体不适，问卜再叫我。”姜风眠吩咐身旁守候的侍卫接着便自行离开了。
她再也忍受不了内心的痛苦。
那是血，那是活生生的杀戮。
她跌跌撞撞走到一处被人的地方，眼泪不争气的掉了下来，她抑制不住号啕痛哭了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要争些什么，她要争权，她要改变祭祀的方式，她要留住一些人的性命。
为什么奴隶就天生该死，谁又愿意生下来就做奴隶呢？如果她那一日穿越也成为一个奴隶，今日的她是不是也会死在祭祀坑中？
从前看书学习，她也知道人祭之事，一开始只是觉得有些血腥，后来深入研究以后，见多了这类的字眼也就无感了起来。
此时此刻这一切在她眼前发生了以后，她突然之间发现自己是多么冷血的一个人，从前盯着这样子残忍的字眼竟然能够无动于衷。
她放肆地哭喊，拳头攥得很紧，指甲都嵌进了肉里，似乎身体上的疼痛能够抵消一些心中的痛苦。
“偷跑出来，不怕被人发现吗？”一旁有一张蓝色手帕递了过来。
姜风眠红着眼看了过去，是风羽。
“你若是要告状便去吧，何必说与我听。”姜风眠抹了把眼泪，不客气说道。
“你周围的守卫都是我的人。祭祀现场祭祀失职，你以为这是什么？儿戏吗？被王上知晓，你会没命的。”风羽有些无奈，手中的手帕又往前递了递：“我不会告状。”
张凤鸣这才接过手帕，擦过眼泪和鼻涕。他缓了缓情绪，看向一旁的风雨问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我也受不了，血腥味，和你一样。”风羽淡淡答道。
这一刻姜凤鸣却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二人又陷入沉默，只有蒋风眠偶尔的抽泣声。
“你是为他们而哭吗？”风羽干涩地问道。他很少问人问题，他也从来没有见过有人为奴隶的死而悲伤。
“你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就该死，就因为他们是奴隶吗？只是一个身份就可以拿走他们的性命。你不觉得这太残忍了吗？还有那两个刚出世的婴儿，他们……”姜风眠不忍再说下去，眼泪又充斥着整个眼眶。
她原本不想暴露自己的这些想法，但是风羽卖了她一个人情，她在他面前也不想伪装太多。
“此时此刻，你真的像一个神女。”风羽幽幽回了一句。
姜风眠愣住了：“什么？”
“神，如果不能悲悯众人，又怎么能称之为神呢？如果神永远庇护的只有贵族，那他们就不应该制造奴隶，他们应该只制造贵族人啊。”风羽答道。
“你的想法，很好。”姜风眠没有想到这个时代也会有这样子的人，能够拥有超越时代背景的意识。她突然觉得这个风羽才是自己真正的盟友，也许此刻不是，但以后一定会是。
“别哭了，快要到祭司问卜了。你准备准备吧。”风羽温柔地轻轻拍了拍姜风眠的背。
姜风眠心领了这份好意，乖巧地点了点头。
——
祭司问卜。
她回到原处，祭神和祭旗都已经结束了，记事科已经被黄土掩埋，只剩下朱砂和泥土混合的痕迹。
血腥味已经散了许多。
姜风眠被簇拥着，来到祭坛之上。
按照她之前的吩咐，祭坛子上已经燃起了火堆，众神职人员，摇晃着铜铃正在围着火堆跳舞。
她拿起铜鼓，敲起富有节奏感的鼓点。
等待众人围着火堆跳过五圈舞蹈以后，她将一片龟甲扔入火堆之中。
接着又是五圈舞蹈。
她将之前那片龟甲从火中挑出，接着又扔了一片龟甲。
两片龟甲被烧出不同数量的裂痕，她数裂痕便得到两个数字。以第一个数字对应的卦象为内卦，第二个数字对应的卦象为外卦，如此组合便得到完整的卦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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